摄影师只给了洛迷津三分钟的时间, 她在听见容清杳说的话之后,已经怔愣了一分半。
她没有想到要问的话, 眼里也没有泪水, 女生只是站在海浪翻涌的岸边,静静地看着有着雪一样气息的女人。
疑惑和恐慌同时氤氲地弥漫开来,填满了海浪潮汐里的每个水分子, 它们来势汹汹, 沉重得仿佛要将人淹没。
大海尽头的天空,亿万的雨滴从那里降下, 容清杳一瞬不错地望着洛迷津, 再次重复了一遍。
“洛迷津, 我还爱你。不, 这七年来, 我没有停止过爱你。”
“对不起, 我不该犹豫这么久的,是我自尊心太高,你知道的, 我总是这样, 常常把缘分推开, 把事情搞砸。”
容清杳很自然地想起她们两人刚认识时, 洛迷津倔强追在自己身后的模样,无论是自己误会她和别人有可能恋爱,还是斩钉截铁告诉洛迷津她们两个没有可能的时候。
这个人总会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
“所以在民宿重新遇见那天, 我误会你和兰明雨可能是情侣关系……”
容清杳半垂着眸, 语言系统都混乱起来, “在那之后, 我让助理调查了你很久。发现你和兰明雨住在一起, 每天同进同出,你还在她的咖啡厅上班……我不敢直接出现在你面前。”
“或许我是恨你的,恨你七年前简单地说分手,恨你转身就走,恨你销声匿迹了七年,恨你七年里没有尝试过找我。在几年前,有一天的颁奖礼上,我获得影后桂冠,我想你应该有看到我演的电影,就算隔得再远你也能得知我的消息。”
“那个时候我想,如果你想找我的话,但凡你有心的话,你能在每一个平台看到我的官方账号上写着若有私人事务,可以联系我的助理,那一串邮箱地址的后缀是电子羊的拼音。你可以联系到我的,我一直在等你联系我。”
听见容清杳说“你可以联系到我的”,洛迷津的身体下意识抽动了一秒,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实,痛苦令她身体记忆刻骨铭心。
“但是没关系,这都没关系。虽然你没有联系我,但我们还是在能看到极光的地方重遇了,我那时候觉得上天虽然给了我不好的命运,但始终还是眷顾我的。”
“我还是很幸运的,对不对?”
海风吹得女人的黑色风衣猎猎作响,她面色苍白而病态,即便戴着银丝眼镜也能看见眼下的青黑,脆弱易碎得像是冲上海滩的碎玻璃。
却还是那么风姿绰约,让洛迷津想起在废弃酒吧里,女人那么坚定地说:“你赶不走我的。”
无数种情绪涌上洛迷津的心头,令她说不出话来。
“不是的,”洛迷津一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容清杳,不是的,我没有不想联系你。”
某些瞬间,她甚至为容清杳感到不值得,感到一种强烈的怨恨。
怨恨自己竟然这般拖着容清杳,让一个本该像星星般闪耀的人,深陷在“爱洛迷津”这样的泥潭里的。
自己配不上这样的爱。
或许七年前的洛迷津还尚存一些微不足道的价值,值得被人珍爱。
但时隔七年,或许在她狠心说出分手的时候,这份价值就随风,散去了。
如今她又什么值得容清杳所爱的?
她不敢想象,一直爱着自己的容清杳,在过去七年里又过着什么样的可怕生活。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容清杳?
“洛迷津,我还爱着你,不管你允不允许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容清杳狭长的眼里泛起一层水雾,又被海风吹散,她的声音在潮汐中显得微小无比,像是想要越过茫茫大海的萤火。
如此渺茫如此遥远。
可她还是凭心放肆地剖白,摆脱了恐惧与高亢无用的自尊心
她不懂欲拒还迎的手段,更不想再用什么爱情三十六计,只想无悔地诉说自己的爱恋,无所顾忌、孤注一掷。
她心甘情愿做这场献祭。
“洛迷津,你还爱我吗?”
“可以诚实地告诉我吗?你不爱我了也没关系的。”
女人苍白的面孔上一双如墨眼瞳明净如水,里面像是燃烧着枯败的落叶,随时等待着涅槃或彻底死去。
“如果你还爱我,不要推开我,因为我是赶不走的。”
“如果你不爱我了,也请告诉我,帮我停下来。”
“帮我从这样的妄想中停下来。”
“我请求你。”
女人眼眶通红,却始终没有留下泪来,她害怕眼泪模糊视线,会让她错过洛迷津判决她的瞬间。
就算这个人不爱她了,她也不想给洛迷津造成更大的困扰。
所以她不想哭,不想以柔弱、求得怜惜的姿态来乞求爱情。
她要的就是爱情,原原本本的爱情,不惨杂感动怜惜和时光赋予的滤镜。
夜色下,洛迷津几乎冲动地想要握紧容清杳的手,却被女人后退一步的动作避开了。
“她们在叫你回去拍摄。”
洛迷津呆呆站着不动,望着自己落空的双手,迷茫地望向容清杳。
“你先回去,不要立刻给我答案,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下半场的单曲录制和封面拍摄,换了更多的模特过来,洛迷津被一群人包围,却像是远离尘世的游魂一样心神恍惚。
恰好摄影师还就喜欢这副要死不活的状态,连连按下快门拍得不亦乐乎。
“容总,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怎么还在这里啊,和小洛刚才没聊完事情吗?”卫夏霜不知又从哪一边冒出来,看见容清杳眼角湿润还残着可疑红迹,破碎冷艳。
“嗯,我们还有很多事要说。”
看着这些模特主动过去和洛迷津攀谈,卫夏霜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我敢肯定小洛要是出道当歌手、创作者,肯定会很受欢迎的,你看这些模特都挺愿意围在她身边和她拍照的。”
容清杳的手指无意识轻敲,面上保持着微笑,“她一直都很耀眼。”
卫夏霜长叹一声,过了片刻,忽然开始说起故事来。
“不瞒你说,其实我之前有个特别相爱的女朋友,我们也是大学在一起的,毕业那年因为不在一个城市所以不得已分了手。”
听见这种类似的故事,容清杳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给了卫夏霜一点眼神。
“分手后大概是……三四年吧,”卫夏霜露出回忆的神色,“我们在一场话剧演出里相遇了,前后排的位置,方便被丘比特一箭穿心的那种。她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穿一身小白裙,戴纯色发卡,笑起来唇边有两个小酒窝。”
听见“酒窝”这两个字,容清杳眸光闪过一丝晦暗,仍然优雅端方地坐着,没有泄露出心底的过多情绪。
“然后呢?”
见容清杳发问,卫夏霜更是眉飞色舞地叙述起来,“当时她身边也有好几个优秀漂亮的追求者,和我不相上下,甚至说我的经济条件可能还更甚一筹。我频繁地约她,和她一起去公园,回当年的母校参观,一起参加同学会,一起玩游艇帆船,把我们经历的旧事全都再做了一遍。”
“终于我在合适的时机表白了,浪漫的烛光晚餐,窗外就能看见她最喜欢的海港灯塔。她答应了,我们又重新在一起,她搬到我家里,我们幸福地度过了七个月。”
“然后有一天晚上,是她的生日,我提前下班买好了蛋糕和玫瑰花,做了一桌子菜给她庆祝生日。吃着最喜欢的冰淇淋蛋糕,她一下就哭了,说她做不到怎么都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容清杳扶了扶眼镜,心里的那份不安定慢慢散去。
本来就做好了洛迷津已经不爱自己的准备,现在的忐忑不安实在多余。
二十几年来,容清杳从未有过比此刻更了解自己的时刻,她就是爱撞南墙,从不悔改,决定了爱一个人,这一生也无法改变。
或许她就是有这样为了爱情,献祭自己的基因,不懂得放手,她妈妈如此,她亦如此。
没有任何人教会她放手,她只知道放手一搏。
不安和紧张没有任何作用,她只需要默默等待,等待自己的判决时间。
“她说她做不到继续假装爱我,假装能够和我复合,更无法假装我们重温旧梦的时候,很开心幸福的表情。”
“为什么会这样?”容清杳略感诧异,隐隐中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容总,你应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吧,和旧情人破镜重圆什么的?”
容清杳轻轻吁叹一声,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嗯,还没有。”
卫夏霜露出个“难怪你不明白的表情”,她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重蹈覆辙这个词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以为复合的时候,你们能避开所有的障碍,以为失败是成功之母,其实这都是痴心妄想。”
“你们会因为穿什么材质的袜子吵架,会因为洗澡的水温不同而吵架,会因为这个周末选的电影不好看而吵架……甚至西瓜是吃冰的还是常温的也会。”
“吵架吵到最后大家都会累得筋疲力尽,就不得不分开了。她最后告诉我,分开的漫长的岁月里,她已经不爱我了,或许只是一种习惯,加上感动和怜惜,才会同意再在一起。但那是一种错误,破镜重圆是一种错误。”
容清杳的目光稳稳落在洛迷津身上,看着女生笨拙地摆姿势,那张漂亮清稚的面容一如当年那般干净剔透。
她突然笑了,惹得说故事的卫夏霜一脸懵,“你笑什么?”
“没什么,”容清杳静静注视着那个纤薄的身影,无端想起洛迷津说“今天之后,我的星星也是你的朋友”。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的前女友早点儿放过我,让我最后不至于输得那么惨烈,很多年都走不出情伤来。”
“你的意思是,你后悔和她复合吗?”
卫夏霜对着大海的方向点点头,“我后悔,我当然后悔,后悔我的真情没有得到回报,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重蹈覆辙。”
“为了回报的真心还真吗?”容清杳幽幽地发问,把卫夏霜说得一愣。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容总,你难道不觉得吗?在一棵树上吊死,真的很不明智,世界广大,没有谁必须和谁在一起,也没有谁会永远爱谁。”
海风悠悠地袭上远处落叶青葱的高崖,涛声往复,四下雾气朦胧。
容清杳听着卫夏霜所说的话,眼神里满是疏离和氤氲感。
初心不变这件事尽了人事也要服从天命,洛迷津是自由的,可以选择爱她或者不爱她。
她也是自由的,可以选择一年一年地等下去,就算知道洛迷津不爱她的事情,也能安静地爱下去。
“你很通透,也很看得开。”容清杳唇角微弯,心想大概她和洛迷津都会被许多人认为是“恋爱脑”。
可她无悔也不为此感到羞耻或是别的什么,一个人有能力有勇气有担当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就足够了。
“谬赞了,看来容总很赞同我的看法嘛,对吧?”
容清杳点点头,笑容如初雪般温柔,“很对。”
卫夏霜满意地笑了笑,“所以人千万不要太执著,有心的话,外面的风景更好。”
她留了一张花里花哨的名片给容清杳,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容总,今天和你谈心我很高兴,希望你也有同样的感受,记得打电话给我,周一到周日,我都有空。”
“我不一样。”
卫夏霜刚潇洒起身,想给容清杳留下一点神秘优雅的深刻印象,就听见女人幽淡的嗓音,说出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懂。”
“你很通透,也很看得开,我不一样。”
卫夏霜被女人用淡然口吻说出这种偏执古怪的话,所惊诧到,一时冲动地问道:
“虽然你和小洛的过去我不了解,但你不是订婚了吗?小洛是个好女生,你不该玩弄她的感情,或者是想让她当小三之类的。”
容清杳轻描淡写,“我刚才说过了,订婚已经取消。”
这下轮到卫夏霜震惊不已,“我……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的。”
“我不是,关于她,我从不开玩笑。”
卫夏霜这才惊讶发现容清杳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过洛迷津,那双眼里并不全是妩媚灵动,而是一种无可转移的“凝视”。
就好像女人对洛迷津有某种原始的信任与能量——
她想追随洛迷津,不管这种追随的结果,是幸运加身还是滔天横祸,她都誓死追随。
就好像女人那白手起家衣冠楚楚尊贵优雅的皮囊下,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曲意逢迎、逢场作戏,可那无处安放的灵魂已经溺水窒息。
容清杳刚和洛迷津说完话的时候,天空里还飘着蒙蒙细雨,现在拍摄结束海边就好像已经入冬了,夜色下海面和房屋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拍摄完成,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刚才小卫总就说了请客的。”
这人话音刚落,立马一呼百应,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好啊好啊,大家一起去。”
洛迷津看着人群中的容清杳,心乱如麻,她恨不得现在就跟容清杳把一切都说清楚,又想无限延长现在的时间。
不知不觉中,她无视其他人的邀请和目光,不受控地走到了容清杳身边。
走队伍最后,脚下是柔软洁白的沙滩,她们并肩而行,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垂在身侧的手背时不时触到对方。
卫夏霜订的那间餐厅离海边不远,步行过去也就十几分钟。
三十七楼的餐厅包厢里,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块小的烧烤台,中间点着火,旁边的竹签上插着牛肉、片好的鱼和几样新鲜蔬菜,室内暖风阵阵。
大的圆桌上源源不断地上菜,容清杳不动声色地挑出粥里的莲子,再把瓷碗放在转盘上,优雅淡然地把瓷碗转到了洛迷津面前。
莲子粥很好喝,洛迷津喝着喝着,心底里的情绪再也止不住,“砰”地一下搁下瓷勺,猛地站起身来。
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看向她,目光再渐渐移动到容清杳身上。
这是洛迷津第一次在人这么多的场合,如此“高调”地被全部人关注,但她无暇关注,只是用眼神询问容清杳可不可以出去聊聊。
见这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餐桌上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容总不是已经订婚了吗?现在是做什么,男女通吃?”
卫夏霜在旁边晃悠着手机,哼了一声,“人家已经取消订婚了。”
“啥玩意儿?不是吧。”
餐桌上的人也不吃饭了,匆忙打开手机,看见微博热搜话题已经爆了容清杳取消订婚
下面的评论众说纷纭,有人在高兴自己女神独美,不沾恋爱,有人在猜测缘由,甚至有人开始阴谋论是男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餐厅外的走廊,容清杳和洛迷津默契地站在五光十色的玻璃栈道上,只是并肩看着雨雪交加的天空。
十几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后,一起来聚餐的人终于累了疲倦了,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喝酒划拳,没人再贼眉鼠眼地探头探脑注意她们。
容清杳眺望着茫茫雪霰中的城市,好像分手的那天也下着一样的大雪。
她们明明是用电话分的手,她却常常梦见洛迷津站在漫天飞舞的大雪里,神情忽而温柔忽而冷漠。
雪中洛迷津离开的背影很快,从视线前逐渐消失,徒留下被摔烂的游戏机。
梦里她想把属于洛迷津的游戏捡起来带走,却被锋利的金属割伤。
醒来时痛彻心扉。
“刚才吃饱了吗?”
没有人说话,容清杳率先打破了两人间生疏的沉默。
等待得太久,容清杳几乎失去了全部信心,她转过身去,勉强笑了笑。
“我明白了,你不想亲口说拒绝的话,我能理解。你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的。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连朋友都不做,只做陌生人,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
“不是的……”洛迷津声音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她冲过去抱住了容清杳,阻止女人离开。
她怎么可能不爱容清杳,她爱她爱到都要死去了。
这样的场景她从来不敢设想过一次,就连做梦都不敢梦。
“学姐,我没有不爱你,我没有一刻不爱你。”
容清杳耳边回荡着卫夏霜所说过的话,“一种习惯,出于感动和怜惜才在一起,爱意已经在漫长岁月中悄然消逝”。
她没有回头,只是任由洛迷津抱着自己,享受着片刻温存。
这一刻,她的勇气无比充盈,绝望过的人所向无敌。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声线也变得沉郁沙哑,“洛迷津,你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爱我,我要的是爱,多少都没关系,但只能是爱。”
容清杳清楚自己现在比以前还要患得患失。
“我不希望你出于习惯或者依赖或者感动,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决定爱我。你可以想得再清楚一点,然后坦白地告诉我,不用照顾我的情绪。”
洛迷津仍旧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摇头,她还记得被关在高塔上的日子,风声呼号,时间也好像静止,每天都是无休无止的上课学习,和更为可怕的同性恋矫正治疗。
那时候她总看着高塔顶上唯一的方窗,幻想着和容清杳住在出租屋里的日子,幻想着自己像鸟儿一样能够在一阵狂风从天而降,掀开屋顶逃离这里,把她带去容清杳身旁。
她这个人生来就爱独处,曾以为孤独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可就在那座高塔上,她背叛了自己的“朋友”。
高塔上没有电源,没有纸笔,她撕下木片,用铁钉刻字,在夜晚恳求送饭的小孩帮她送信给容清杳,送去给大学。
她把身上仅剩的值钱的东西都给了那个小孩,乞求得到一丝回应。
每一刻每一分,她都无比憎恨那儿的孤寂和无人,到处都很安静,她好想和容清杳说话,可是再也说不了,真绝望啊,原来这比比死亡还痛苦。
她在黑暗里号啕大哭、放声大吼,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无论安静还是疯癫,奇迹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空荡荡的。
永恒的孤独围绕着她,咆哮地告诉她再也没有见到容清杳的机会。
再也没有机会解释自己没有要分手,再也不能实现她们的理想,再也不能牵手逛游乐园,再也不能说出口我爱你。
有时候,她荒诞地希望有女巫出现,把她变成一张薄薄的纸飞机,可以装进容清杳的口袋里,随女人去很远的地方。
可她好像被这些人变成了不能说话无法动弹的标本,必须在他们的电休克疗法、热水疗法下变回正常。
他们要求她不可以再爱容清杳,反复告诉她同性恋有错有罪,他们告诉她同性恋是肮脏的,是应该用天火和死亡惩罚的病症。
可想而知,失去自己消息的容清杳会有多痛苦,她那时明白容清杳有多爱自己,她始终相信这一点。
直到在漫长的岁月中,这种相信变成了绝望的恨意,对自己的恨意。
若是她永远无法离开,爱着自己的容清杳会有多痛苦?
她果然是个不应该被爱的人,当初容清杳也不该接受自己送出的绿色玫瑰和毛毛虫,这样就不会见证花朵枯萎和蝴蝶凋零。
“学姐……为什么会……你怎么会还爱我?”
为什么还要爱我?
我一点都不值得你爱,我只给你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这些话语在她心间咆哮如雷,她觉得自己会化作利刃,伤害到自己深爱的人。
明明她可以抱着过去的快乐和爱恋过完一生,只要容清杳幸福就好了,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愿意这么卑微地爱她。
有罪的人,该下地狱的人是自己啊,是她先背叛的容清杳,背叛誓言背叛爱情。
这样的人被烧死一万遍也不为过。
怎么会值得这么好的容清杳,一直爱着呢?
洛迷津抱着容清杳,抱得很紧,像是要把女人嵌入身体,又像是怕窗外的风雨会侵扰了她,无数光线与车辆在她们脚下流转如无物。
那股让她窒息的悲伤再不能被压制住,从漫长的岁月里冲了出来。
她再次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了容清杳,眼睛里的泪水坠下,号啕大哭,有时如同无助的小孩,有时如同刚找到家的流浪猫。
“学姐,我一点也不好,你不该爱我,为什么要爱我?”
“洛迷津,我已经取消订婚了。”容清杳轻轻抚着洛迷津的手,唇瓣微弯,“错了,你的问题错了。你应该问我怎么会不爱你。答案,我很早就说过的。”
落子无悔啊。
“可是是我说的分手,对不起,我不是真心想说的,”这句迟来的对不起,洛迷津在当年说出分手的那一刻就想要解释一切,“对不起,是我做错了,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我爱你。”
每一句“我爱你”之前,都跟着一句“对不起”,就好像洛迷津爱容清杳,是一件不可说、不应该、有罪的事。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容清杳轻轻给洛迷津擦拭眼泪,她从没见过洛迷津哭成这样过。
洛迷津在告诉她,自己被父母抛弃的时候没有,在听见她订婚的时候洛迷津没有,在酒吧外的信号灯前,洛迷津的手指被玻璃扎透也没有哭……
洛迷津在想如果容清杳没有遇到自己,或许就能拥有更美好的生活,遇到更好的人。
很多时候,她觉得爷爷、家里的人,高塔上的那些“老师”都没有说错,她是有罪的。
不是同性恋有罪,是她这个不健全的、不正常的人有罪。
洛迷津拼命地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容清杳解释,只能哭着断断续续说:
“都是我害得你这么伤心,如果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是我害你过得不好。”
“傻瓜,洛迷津,傻瓜。”容清杳眼圈发红,却还是笑了。
如果没有洛迷津,她这一辈子都会陷在冰冷的绝地里,她不会见识美丽的鲜花,闪耀的星辰,不会体会到被爱的滋味。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跳下高楼围墙,冲过来只为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笨,我过得很好,只要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好了。”
洛迷津哭得眼睛通红,银发垂落,像一只淋了大雨的小猫,“学姐,你骗人,你肯定过得不好。”
“你开始和我顶嘴了?”容清杳故意抿抿唇,鼻音绵软,像受了委屈似的。
果然,洛迷津即刻惊慌失措,“不是,我没有,就……那也是事实。”
容清杳虚虚刮过洛迷津的鼻子,“不是事实,想到你,我就过得很好啊。而且我知道你肯定不是真想和我分手的。”
“为什么你知道?”洛迷津眼里盈满悲伤和痛苦,她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这么相信自己?
时间的鸿沟都不曾改变一丝一毫,好似她经过上千年的沉睡,循环往复无尽的噩梦,睁开眼就能看见女人等待已久的面容。
“我就是知道啊,你比我笨嘛,“容清杳那双还含着碎泪的眼睛嗔了洛迷津一句,楚楚可怜又凛然生威。
“可是我还是有点不懂……”
容清杳为什么会取消订婚,为什么会突然来表白,还有她们当年分手的全部事实,为什么容清杳现在常常吃药……
“小花猫,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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