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降, 烤羊宴也正式开始了。
两个厨人抬了一整只羊放到篝火上,羊已经提前处理过,羊腹内放入了葱姜盐等调料, 全身也刷了糖色、香油。
刚放到火上,肉香味便飘了出来。
二郎、三郎都咽起了口水, 衡哥儿坐在乳母怀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跳跃的火焰。
男客那边突然传来燕王豪放的笑声, 引得殷蕙等人都看过去,却只看见一圈男人纷纷举起酒碗。
但凡宴席,男人们总是要喝一通酒, 热热闹闹的。
女客这边就安静多了, 都是挨得近的凑在一起说笑, 间杂着噼啪的燃柴声。
厨人拿刀割了一些烤羊肉过来,丫鬟们分别端一盘放到每个主子面前。
殷蕙直接吃肉就行, 衡哥儿太小,光吃肉怕会上火, 所以殷蕙让厨房煮了菜粥,菜叶子切得碎碎的,与粥完全融为一体。
荤素搭配,殷蕙撕一点羊肉喂衡哥儿, 等小家伙吃完了,乳母再喂上一勺粥。
徐清婉、纪纤纤也分别给孩子们准备了配食。
二郎见衡哥儿吃得那么香,忍不住问殷蕙:“三婶,五郎吃得是什么粥?”
离得有点远,他看不清楚, 但总觉得会很好吃。
殷蕙笑道:“菜粥,就是把白菜叶子切碎放在粥里煮。”
二郎立即露出一副“好难吃”的表情, 他只爱吃肉,除非爹爹在旁边看着,他才不会吃一片菜叶子。
纪纤纤看眼儿子,羡慕殷蕙道:“五郎真好养,二郎挑食,让他吃片叶子比让他背书还难。”
殷蕙不由地看向男客那边的魏曕。
她在饮食上很挑的,魏曕则是什么都能吃,衡哥儿这点肯定是随了爹爹。
殷蕙吃得半饱时,忽见远处有一条“火蛇”缓缓靠了过来,离得近了,才看清楚是十几个穿胡裙的高挑歌姬。
歌姬们站在两簇篝火中间,开始跳起舞来。
她们的双手分别握着一根四五尺长的火把,舞动的幅度并不大,喝着悠扬奔放的胡乐,轻松自在地跳动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草原上自在放牧的牧人、奔跑嬉戏的孩童。
殷蕙无意识地跟着节拍晃起肩膀来。
其他女客也是如此,忽然,魏楹拿帕子擦擦手,笑着跳起来,加入了那些歌姬。
郭侧妃喊了一声,见女儿不听,无奈地摇摇头。
男客这边,燕王看到女儿被火把映红的笑脸,也没有管,继续喝酒,暗暗拿余光瞟起在场的年轻小辈来。
儿子们无须留意,燕王最先看到了冯腾,一手拿着一根羊腿啃得满嘴是油,眼神一会儿落在这个歌姬上,一会儿落在那个歌姬上,可能只是吃肉时随便看看。杨鹏举在与他的父亲聊着什么,似乎对歌姬的舞蹈并不感兴趣。崔玉面带微笑,那是在认真欣赏歌姬的舞蹈,而不是歌姬的脸。
燕王很满意,这三个外男小辈,没一个好色的。
次日燕王给儿子们放了假,叫他们陪陪各自的媳妇孩子。
早上睡醒了,魏曕才提及此事。
殷蕙坐在床边,一边穿鞋一边道:“那您陪衡哥儿抓蚂蚱去吧,我与二嫂、二妹、三妹约好了去跑马。”
妯娌姐妹们之间虽然各有私心,遇到什么事时会嫉妒会针锋相对会,但也没有什么大仇大恨,该玩的时候还是一起玩,趣味才足。
魏曕:“在哪里跑?”
殷蕙:“就别院附近的草原,您放心,我们不会跑远的。”
说着,她笑着走到衣柜前,取出三套马装,一套红、一套天青、一套荷绿,一起提在手里问魏曕:“哪套好看?”
魏曕看了眼,道:“绿色的吧。”
红的太艳了。
殷蕙想着今日是第一次跑马,穿素淡些也好,反正要在围场住一个月呢,三套马装肯定都能派上用场。
吃过早饭,抱起衡哥儿亲了亲,殷蕙便去这座简陋东六所的前院等着了。
纪纤纤已经到了,穿一身水红色绣缠枝花的马装,艳丽妖娆,见殷蕙穿得这么绿,她打趣道:“草原就够绿的,三弟妹不怕我们找不到你的影子吗?”
殷蕙笑道:“我的马是白马。”
其实她还有一套白色马装,用金盏的话说,那套穿起来仙气飘飘,不过飞雪毛色雪白,她再穿白,骑上马才是身影难觅。
纪纤纤并没有见过殷蕙的马,不以为意,说起闲话来:“我们家四郎昨晚又吐了一回,今天可千万别再吐了,都怪二爷,非说什么雄鹰都是摔出来的,他自己跑个马今早都起不来了,还指望四郎当雄鹰呢。”
殷蕙:“二嫂这话别说太早,咱们也都很久没跑过马了,今天跑一趟,说不定也要腿酸。”
纪纤纤:“酸就酸吧,你一个月还能出去一趟,我早憋坏了。”
没多久,魏杉、魏楹陆续到来,前这一身樱红,后者一身鹅黄,各有各的美。
走出别院,马夫已经将四匹马牵了过来,纪纤纤的是匹枣红马,魏杉与魏楹的都是黑马。
殷蕙走到飞雪身边,笑着摸了摸马脖子。
纪纤纤从头到尾将飞雪打量了一遍,越看越喜欢,不由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觉得枣红更好看。
罢了,漂亮的马未必跑得快!
四女翻身上马,朝草原慢跑而去。
草原辽阔,纪纤纤挑了一处地方作为起点,吩咐一个小太监站在这里,再派另一个小太监赶去三里地之外,大家跑一个来回,谁先跑回来谁胜。
等待小太监定好远处的方位时,四女先下马活动筋骨。
魏曕牵着衡哥儿走出别院,就见远处四女翻身上马,正准备出发。
“娘!”衡哥儿认出娘亲的身影,指给爹爹看。
魏曕问:“要看娘跑马吗?”
衡哥儿点点头。
魏曕就挑了一处方便观看的草地。
四匹马已经跑了出去,风吹动女子的裙摆翻飞,其中鹅黄、荷绿的两抹身影迅速将另外两人拉下了。
更远的草原上,燕王带着一队人马跑马归来,看到这边的情形,他做个手势勒马停下,笑着旁观起来。
冯腾问:“这都谁跟谁啊?”
离得远,马背上人又随着骏马的奔腾脸庞晃动,他真看不清楚。
冯谡训斥道:“闭嘴。”
燕王笑了一声,解释道:“黑马上的是本王幺女,白马上的是本王的三儿媳,你们猜猜,哪个会赢。”
在燕王眼中,家中的女眷会骑马、擅骑马,是优点,他乐见其成。
冯腾仔细看看,道:“三姑娘的马跑得更快。”
燕王问冯谡等三位指挥使:“你们也说说。”
冯谡道:“确实三姑娘的马更好,不过三夫人在坐骑略逊一筹的情况下还能与三姑娘齐头并进,马术必然不俗。”
高震点头:“冯兄言之有理。”
杨敬忠:“确实,此赛二人难分胜负。”
骏马奔腾,三里地很快到了尽头,魏楹率先冲过小太监所在的方位,然而她还在勒马准备调头折返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骏马嘶鸣,魏楹回头一看,殷蕙竟然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于小太监旁边直接勒马,飞雪高高扬起前蹄,旋即半步路都没有多跑,转身朝来路奔去,开始了返程的比赛。
“厉害!”冯腾激动地喝了一声彩,“三夫人这个转身真利落!”
燕王摸摸胡子,目光落到女儿身上。
魏楹棋逢对手,调好头后一甩马鞭,急速追赶起来。
纪纤纤、魏杉已经放弃了,慢悠悠地跑着玩,见她们都回来了,两人干脆停下,也坐起了看客。
“三嫂好马术,是我轻敌了。”魏楹还差殷蕙半个马身时,喘着气道。
殷蕙看她一眼,笑着问:“三妹这是认输了吗?”
魏楹用一鞭子回答了她,下一刻就追上来一截。
这时,殷蕙看到了远处观赛的魏曕与衡哥儿,阳光从后方洒落在父子俩身上,光影模糊了他们的面容。
殷蕙忽然升起一股冲动,她想让衡哥儿知道他的娘亲有多厉害,想让魏曕知道,她虽然出身不如他们这些皇子龙孙,但除了血脉,她一点都不比他们差。
距离终点还剩几丈远时,殷蕙突然松开缰绳,双足脱离马镫,身体轻盈如飞燕般一跃而起,稳稳地站在了马背上。
对于旁观者来说,这变化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疾风吹得荷绿色的衣袖裙摆翻飞,蓝天之下白马之上,张开手臂的她,宛如一只低空翱翔的青鸾。
衡哥儿睁大了眼睛。
魏曕眉头紧锁,直到飞雪跑过终点她重新坐下放缓速度,他高高提起的心才也落回了原处。
“娘!”衡哥儿兴奋地朝娘亲跑去,他也要骑马。
殷蕙见了,与愿赌服输的魏楹打声招呼,催马朝父子俩而来。
下马的时候,殷蕙的腿因为刚刚的刺激微微发抖。
这时候,她看清了儿子的笑脸,也看清了魏曕眼中的冷。
殷蕙困惑地看着魏曕,难道他是不满她出的这场风头?
“不许再做那种动作。”停下脚步,魏曕低声斥责道。
殷蕙哦了声,垂下眼,手搭在衡哥儿的脑袋瓜上,轻轻摸了摸。
魏曕感觉不到她认错的诚意,看看儿子,他继续道:“你就不怕自己摔下来,衡哥儿没了娘?”
殷蕙的手一顿。
所以,他生气不是因为她出风头,而是因为那个动作太危险,他担心她受伤?
她抬起头,看到的还是熟悉的冰冷脸庞,因为动怒而更冷。
殷蕙试着笑了笑:“我练过很多次的,您不用担心。”
魏曕:“这三年你可做过一次?”
殷蕙咬唇,这三年她都乖乖地在王府当三夫人,唯一一次由他陪着跑马,却因为撞见表哥等人而半途而废。
确实有点冒险。
可是,成功站在马背上的那一刻,她很享受,仿佛两辈子里留在心头的那些阴影与不快都随风吹走了。
“知道啦,下不为例。”心情好,殷蕙再次笑出来,借身影掩饰轻轻晃了晃他的袖子,“您也别生气了,我这不好好的。”
魏曕面无表情地拂开她的手。
“骑马!”衡哥儿开始催了。
殷蕙自己冒下险没关系,可不敢抱小家伙上马,笑着将衡哥儿塞到魏曕怀里:“叫爹爹陪你骑,爹爹最厉害了,爹爹做什么都不会冒险。”
魏曕立即又瞪了过来。
殷蕙转身去帮他们牵马,飞雪非常温顺,并不介意让陌生人骑,而且魏曕于它也不是陌生人。
眼下哄儿子要紧,魏曕先上马,再示意殷蕙将衡哥儿举给他,然后他一手握缰绳,一手环住衡哥儿,慢慢地走起来。
衡哥儿指着前方:“爹爹跑!”
魏曕继续御马慢行,十分地稳当、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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