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早晨一上班,厂机关的职工便如偷偷溜进瓜田里的猹。
哇!好多好多大瓜啊!
吃了这个吃那个,吃完那个回味这个。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嗯——听说玩的挺花?
花!玩的真特么的花!
正常来说,这么多猹溜进瓜田里吃瓜,举着叉子的闰土们早就该出现了。
但直到上午下班,也没见纪监的干部带队来检查和巡查,听说都去办案了。
“王露,好巧啊——”
财务处的李红娜端着饭盒排在了王露的身后,轻拍她肩膀打了声招呼。
王露还没回头呢,嘴里便来了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嘿——是我!”李红娜笑着招呼道:“什么呀你就不知道啊。”
“什么我都不知道——”
王露回头看了看她,面有不耐,但还是喘了口气道:“是你啊,吓我一跳。”
“青天白日的,咋地了?”
李红娜好笑地揶揄道:“做啥亏心事了,这么紧张?”
“说,是不是想你对象呢?”
“去你的——”
王露白了她一眼,跟着队伍往前走,边走边说道:“我什么都没想。”
“我不信,你心里有事。”
李红娜笑嘿嘿地小声询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啊,你可就在保卫组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王露转过身去不想搭理她了,今天一上午遇着谁都跟她打听这个。
她是在保卫组上班,可不在下面的业务科室,而是在综合办工作。
你要说比其他处室知道的多一些,吃更多的瓜,这也是有的。
至少她能吃到第一手的瓜,还是保甜的那种。
可你让她在这说,或者谁问就跟谁说,那就是把她当傻瓜了。
一上午主动跟她旁敲侧击的人,不都是抱着这个心态嘛。
谁不知道王露找了个好对象,借着关系进了保卫组,还是综合办那样的清闲部门。
保卫组的人天生与其他部门的人绝缘,就算是同事之间,也少有公开的联系。
尤其是几个业务部门,保密性质比较高,其他处室的人想要获取第一手消息,还真是不容易。
可知道王露的人都了解她的性格,大大咧咧的,有啥说啥。
今天主动搭讪的,多半是欺负她口快。
但有句话说的好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王露只是接触的事情少,没多少心眼子,不是真的傻,也不是没心眼。
跟李红娜认识纯属巧合,那时候还没有联合储蓄银行,没有工资月底进账户一说呢。
财务室发工资,发票据,两人都是年轻姑娘,有一次事情就认识了。
李红娜倒是没把她当傻子,只是凑巧遇见了,没当回事地问了出来。
这会儿见王露谨慎的很,便笑着捅了捅她后背,凑近了轻声说道:“一会儿给我说说啊——”
“说什么?我都说不知道了。”
王露回过头,却见李红娜正在给她用眼神示意周围好奇的目光和竖起来的耳朵。
但见她看过去,那些人纷纷转移了视线,扭过了头,装做无所事事的样子。
“嘻嘻——”
李红娜捂着嘴偷笑,气的王露翻了个白眼。
李红娜用手里的饭盒怼她的后背,王露则很是不耐烦地往后拱了一下。
两人玩闹着在窗口打了饭菜,往餐桌那边走了过去,留下一路偷听的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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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啊。”
李红娜咬了一口白菜,前倾着身子小声问道:“她为啥要跟张士诚啊?”
“什么为啥?”
王露不解地看了对面一眼,低头吃了口馒头说道:“这有啥好为啥的?”
“别打岔——”
李红娜瞪了她一眼,解释道:“我问的意思是胡艳秋图意他啥啊!”
“你不知道?”
她挑了挑眉毛,讲道:“胡艳秋家里条件可好了,爹妈都是有能耐的。”
“而且我还听说啊——”
故意的,李红娜放低了音量,给王露解释道:“管委办的敖副主任跟她妈是同学关系,平日里可照顾她了。”
“真的假的?”王露咬着筷子瞪大了眼睛,问道:“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你才回来厂里多久,知道个啥。”
李红娜抬了抬眼眸,介绍道:“她比你早来的,跟你的情况差不多,都是没上大学。”
“敖副主任对她的照顾可不一般。”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红娜还颇为嫉妒地抿了抿嘴角,道:“那个时候她在委办就负责招待工作,竟是伺候领导的活儿。”
“你就说吧,没有人照顾着,她能凑领导跟前儿去?”
“没太明白——”
王露微微摇了摇头,眨着的大眼睛尽是纯洁的目光。
李红娜被她看的也是好无奈,叹气道:“我忘了,你们都一样。”
“呼——”
王露前面的话没听懂,但后面的这一句听懂了,有点生气了。
李红娜却是扯了扯嘴角,嗔着笑闹道:“又没说你别的,是说你们的出身和环境。”
“我跟她不一样——”
王露嘟了嘟嘴,随后低着头一边吃饭一边强调道:“我比她聪明多了。”
“还是的吧——”
李红娜凑近了,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听懂我那个问题了。”
“你就说,敖副主任给她接近领导的机会,是让她往上爬的,不是往床上爬的……”
“咳咳——咳咳咳——”
有点接受不了李红娜超纲的话题,王露一口汤卡在嗓子眼,差点呛死。
“眼泪都呛出来了——”
她娇嗔着瞪了对面的李红娜一眼,不满地说道:“就知道胡说八道。”
“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啊!”
李红娜好笑地从兜里揪了一嘎卫生纸递了过去,却是被王露拍开了。
她自己掏了手绢擦眼睛,嘴里则是抱怨道:“管管嘴吧,咋啥话都说呢。”
“这有啥的,”李红娜好笑地说道:“我就不信你跟你对象没有内个。”
见王露疑惑地看过来,她补充道:“你别告诉我,跟赵雅军连嘴都没亲过!”
“也忒保守了吧——”
再见王露瞪她,李红娜看出来了,这俩孩子是真没亲密接触过。
要说有,也就拉拉手罢?
“我没说你,说她呢。”
李红娜笑着拉了拉她的手,随后继续吃饭,嘴里也不闲着。
“说说怎么了,大家都在说,她做的出来,还怕人家说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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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是什么原因?”
敖雨华撇了撇嘴角,低眉垂眼地说道:“家庭条件越好的姑娘越好骗。”
说完这一句,她又看向了李学武,玩笑似地问道:“是不是这么回事儿,李副主任?”
“我哪儿知道去,”李学武抬起头,愣目愣眼地说道:“咱也没那个经历,我爱人都是组织介绍认识的,以前都没自己处过对象。”
“真的假的?”卜清芳怀疑地看着他,说道:“瞅你这样可不像。”
她打量着李学武,念叨着说道:“身高八尺,幽默风趣,能缺了女孩子喜欢?我不信。”
“瞧瞧——”李学武脑袋一歪,正经地说道:“越是我这样外向的,越找不着对象。”
“再说了,您不能说我现在。”
他指了指脸上的疤瘌道:“我现在还变丑了呢,以前可俊了。”
“只是吧,那个时候年轻,岁数小不懂事,光顾着学习了,哪有时间处对象啊。”
“真的?真没处过对象?”
敖雨华怀疑地看着他,有些不信地问道:“不是有人传,说文艺宣传队的那谁,是你以前的对象嘛。”
“您信这个啊——”李学武好笑地说道:“我俩只是高中同学,住得近而已。”
“有时候赶上了,同学们就起哄说我俩是两口子。”
他撇了嘴角说道:“那时候,同学瞎胡闹,传着传着就跟真事了似的。”
“其实我俩的关系最纯洁了,见了面都不怎么说话的。”
“那怎么还帮了忙了?”
敖雨华挑了挑眉毛,示意了一桌子的处级干部,好笑地问道:“大公无私?”
正因为包间里都是同级别的干部,所以大家说起话来没有太严苛的顾忌。
互相之间那点事彼此都清楚,闹一闹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要说大公无私,我也不能强调内举不避亲。”
李学武笑呵呵地解释道:“只能说机遇巧合赶上了,用谁不是用呢。”
“这倒是实在话,”韦再可点点头,说道:“李副主任真就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犯迷糊,不像……哎,不说了。”
“说呗,我们正想听听呢。”
卜清芳逗事似的,扫了他一眼讲道:“我们都说跑偏了,正聊着这个事儿呢。”
“说多了没意思,”韦再可示意了对面的敖雨华讲道:“雨华同志心里说不定坳头着呢。”
“我倒是没啥——”
敖雨华吃得了饭,撂下筷子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她妈那边觉得不太好意思,我自己也觉得怪难受,怪可惜了的。”
“你说她自作自受吧,年龄还那么小,”她摇了摇头,道:“你要说她可怜吧,她做的那些事还够招人恨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
韦再可总结了一句,示意了李学武这边问道:“你们那边打算怎么处理啊?”
“不知道,谷副主任负责呢。”
李学武撂下筷子,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淡淡地说道:“我的意见是按原则处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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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可怎么办呦!”
李学武终究是没躲过去,敖雨华中午凑到饭桌这边来是有目的的。
还能是什么目的,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的态度呗。
虽然在饭桌上他已经强调了自己的态度和意见,可奈何终究是关系和人情。
要说他在红星厂的身份和形象,是很少有人来他这里讲人情,说面子的。
但还是有特殊情况。
因为能被他接待的,很少很少是人特殊,往往是情况特殊。
“你听我说,到这来了,咱们就好好说话,能尽力的我绝对不含糊。”
敖雨华带着一位中年妇女到了门口,听见对方的话赶紧给打了个预防针。
瞧见李学武的秘书彭晓力眼神不对了,她真想领着同学回去了。
只是多少年的关系了,早就牵扯在了这里,哪里好说不管就不管的了。
手底下怼了一杵子,让胡艳秋的母亲精神精神,别在这里耍无赖,否则要起反效果了。
胡艳秋的母亲也是到了关系门口了,知道从这里听到的基本上是她闺女的宣判结果了。
只是消息还没等到,话都还没谈呢,想起闺女的情况,不禁是悲从中来。
可再多的眼泪,敖雨华的一杵子也给怼了回去,这会儿只剩下浓浓的悲苦和哀怨了。
“敖副主任好——”
彭晓力倒是很客气,微笑着打了招呼,同时也打量了她带来的人点点头。
敖雨华拉着同学裴晴的胳膊,给彭晓力点点头,问道:“李副主任在呢吧?”
“是,也是刚刚回来。”
彭晓力滴水不漏地回了一句,领着她们往办公室这边走。
其实李学武哪也没去,中午吃得了饭,从食堂回来后在小休息室躺了一会儿。
这会儿也是刚洗了把脸,桌上的茶还没喝到嘴呢,便听见了门口的对话声。
刚刚彭晓力来叫他的时候已经汇报过了,敖雨华打来电话,问在不在,有事情要说。
他哪里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彭晓力是不能拦着敖雨华的,对方问了,便也就安排了。
就这么个时间差,对方便带着人直接登门了,可见是一个部门的,关系处的真的很好。
李学武是听见门口说话声便迎了出来的,双方在办公室里撞的面。
敖雨华同李学武都在委办担任副主任,属于同部门同事关系。
虽然按职级两人都是副处级,职权上却有着天壤之别。
说敖雨华聪明会办事,以前汪宗丽在的时候,她和李学武的关系可没有汪宗丽亲近。
但到头来呢?
汪宗丽左右逢源的工夫不到家,站错了位置,一板子下来人就见不着影了。
反倒是她实实在在,任劳任怨,同李学武坦诚相交,真就有了较为信任的关系。
这会儿带着同学过来,真就要了这个面子,也是出于无奈,否则怎么舍得呢。
“李副主任,这是我同学裴晴。”
一进屋,互相招呼过后,敖雨华便主动介绍道:“就是胡艳秋的母亲。”
“哦,哦,知道了,坐。”
李学武招了招手,示意两人来到沙发这边就坐,他这是要接待的意思了。
裴晴也是干部,自然看得出李学武表情上没有明显的不耐烦或者其他情绪,心里稍稍稳定了一些。
敖雨华心里却是没有底的,这李学武是机关里出了名的沉稳。
你要说从他表情上看出什么文章,那是一点都不靠谱。
只是都到这了,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了。
不过李学武这份不冷不热的态度说明还有的谈,真要热情起来……就等着听信儿吧。
听什么信儿?
听通知家属缴纳子弹费的信儿。
不多,多少年都一个价,五毛。
彭晓力给两人摆了热茶便出去了。
虽然领导接待的是女同志,但有敖雨华在,不需要他在场充当NPC。
“李副主任……”
“嗯,我知道你们来的意思。”
李学武看得出两人为难的表情,这都写在脸上了。
刚刚沉默的半晌,两人没说出来的话其实都已经说完了。
“我也是实在为难了。”
敖雨华拉了拉同学的手,解释道:“跟我哭了几场了,我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李副主任您好,”胡艳秋的母亲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哽咽着说道:“艳秋给组织添麻烦了。”
“嗯,不能这么说,不是麻烦的问题。”
李学武缓缓地点了点头,纠正了她的话,强调道:“虽然她年龄小,但已经参加工作,是红星厂正式的职工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
裴晴用手绢抹了眼泪,主动解释道:“我是来看看孩子的,不能给组织添麻烦。”
“还是责任的问题,好吧。”
李学武听着对方有意往组织纪律上扯,眉头微微一皱,态度明确地说道:“就事论事嘛。”
“是谷副主任找的我,”敖雨华拉了裴晴的手,主动解释道:“看看怎么妥善处理。”
她看了一眼同学,示意对方不要着急,这才给李学武说道:“我跟谷副主任说的是,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唉——”李学武长叹了一声,抬手挠了挠眉毛,道:“我也是很为难啊。”
“这个案子的情况我不说你也知道,”他讲道:“我是回避了的,实在是不好说什么。”
说完这一句,李学武又问道:“工作组什么时候下来,有消息了吗?”
“我不清楚,应该快了。”
敖雨华心里一个打颤,明显能感觉到同学的手里一紧,可见她也是担心了。
因为涉及到了管委会班子成员,在工作组刚刚结束调研后就出了事,上面也很不满意。
红星厂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问题调查清楚的,工作组下来可不会等人。
这段时间很宝贵,对于谁来说都是一样。
早晨的一个个大瓜都有谁,谁都清楚。
继续王自健、张士诚和师弱翁相继被带走以后,消失了六个多月的胡艳秋被找到了。
谁都没想到的大瓜是,委办主任丁自贵主动投案,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这些瓜都不算什么,最厉害的是程副主任也被牵扯到了。
程开元是管理层,这件事的影响力太大了。
“我跟李主任沟通了一下。”
李学武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他的意见是按照组织原则处理。”
“我呢,给他介绍了一下实际的情况。”
他的话说完,明显看得出两人的脸色变了,不过随后的话也给了两人希望。
“这个孩子的问题啊——”
李学武迟疑了一下,说道:“不能说胡艳秋年轻不懂事,组织纪律淡薄就能遮掩过去的。”
“是,就事论事,”敖雨华按住了裴晴的手,给李学武讲道:“我带着胡艳秋的母亲过来,也是想稳妥地把事情处理掉。”
“咱们都是同事,维护红星厂这块牌子是共同的目标不是?”
“嗯,领导较为在意的也是这个。”
李学武点点头,说道:“昨天胡艳秋非要把我叫过去才交代,我听着也怪难受的。”
“呜呜——”
见李学武如此说,裴晴便忍不住地哭了起来,为闺女,也为这件事。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好好地处理。”
敖雨华一边安慰着同学,一边讲道:“犯了错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成长的过程。”
“胡艳秋的情况比较复杂,”李学武端起茶杯说道:“她还涉及到了保密的问题。”
“能说说是什么情况吗?”
这会儿裴晴也顾不上哭了,就要说话,却被敖雨华挡住了。
这件事由她问出来,比裴晴问合适一些。
李学武并没有防着她,坦诚地解释道:“在管委办负责接待工作期间,胡艳秋利用职务便利,将一些听到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核心问题?”
敖雨华微微皱眉,讲道:“我真不知道这件事,那我也是有责任的。”
“是谈判的事,与外商。”
李学武没有给敖雨华讲是不是核心问题,也没有判定她有没有责任,只是讲了事实。
裴晴一听如此,心彻底凉了,这个时候,涉及到了外商谈判,哪儿有简单的事。
她只恨闺女真是傻,傻到家了,这种事也敢往外说的?
“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
敖雨华的心也有点慌,知道这件事有可能牵扯到她,没想到这么的严重。
“有区别吗?”李学武看着她反问了一句,见她闭上了嘴,这才讲道:“她把消息说给了张士诚。”
“也就是说,”敖雨华皱眉道:“是张士诚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这些事情?”
李学武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敖雨华。
他不回答,敖雨华和裴晴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好一会儿,只等两人渐渐地希望破灭,接受了这个事实以后,他这才说道:“张士诚供述,每一次信息的泄露,他都给了胡艳秋一笔钱,他说胡艳秋知道他把消息泄露给了谁。”
“呜呜——”
裴晴知道了,她知道了刚刚李学武沉默的半晌是什么意思了,也知道红星厂叫她来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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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局,又见面了。”
李学武早早地下了楼,等在门前,一定对方的车队进院停稳,他便迎了上去。
杨骏从车里下来,见着李学武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他同李学武握了握手,说道:“我是真不想回来啊,你们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您是老组织了,”李学武淡淡地一笑,说道:“我相信您一定能解开这道难题。”
“你相信我啊?”
杨骏松开了握着的手,撇嘴道:“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他示意了同车下来的周泽川说道:“你们都认识,介绍免了,咱们就甭在这客气了。”
“你们李主任呢?”
“不听听情况汇报吗?”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示意了身后的保卫楼介绍道:“这个案子的主要人员都在这了。”
“有啥好听的,烂糟事。”
杨骏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一边往主办公楼走,一边说道:“你当听故事会呢?”
“就你们厂里这事啊,在我们那一根烟能说一晚上。”
他长出了口气,说道:“算了吧,妥善处理吧,早点解决,早点过年。”
“总不能让你们厂过不了年吧?”
“那我先代表我个人谢谢您了。”
李学武脸上有了笑意,主动敬了烟说道:“我是真怕您记我的仇,再不来红星厂了。”
“嗯——”杨骏由着他点了烟,嘴里嗯了一声,吸了一口后点了点他说道:“事是事,仇是仇,你坑我那一下,我永远都记得。”
“那今晚我摆酒赔罪。”
李学武笑着说道:“为了表示诚意,我一定陪您喝到满意为止。”
“这是你说的啊——”
杨骏点了点他,笑着拍了他的胳膊说道:“自己挖的坑自己填,这滋味不好受吧?”
“挖坑什么的,我不懂。”
李学武笑着陪他上楼,嘴里强调道:“我就知道团结一心才能创造辉煌,红星厂的辉煌来之不易。”
“看来你还是有思想觉悟的。”
杨骏抽了一口烟,迈步往楼上走,边走边说道:“领导也是这个意思,你们要珍惜。”
这句话他同李学武说了一遍,到了楼上李怀德的办公室,他又同李怀德说了一遍。
李怀德的办公室,负责案件的谷维洁也在,杨骏和周泽川进来以后双方没怎么寒暄。
相处了快两个月,有啥好寒暄的,见面不尴尬就不错了。
“领导的意思其实你们也能感受得到。”
杨骏看了老李和谷维洁,说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厂又是上了名单的,对吧?”
“我呢,真想快刀斩乱麻,”他很是坦然地讲道:“在这儿的两个月我可以用不满两个字来形容。”
“因为这个坏蛋坑了我一把,回去后招老笑话了。”
他指了指李学武,就这么讲了出来:“没辙,谁让你们厂是领导的宝贝疙瘩呢。”
“就算我摊上了,算我倒霉。”
他这话让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做服务的栗海洋看了一眼风淡云轻的李副主任,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还得是偶像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大招。
谷维洁看了一眼老僧入定的李怀德,作为案子的负责人,主动开口问道:“杨局,您的意见是……”
“甭我的意见了——”
杨骏坐直了身子,弹了弹手里的烟灰讲道:“我一下车就上来了,汇报都没听。”
“泽川同志也在这,你们说说吧。”
他这话里有话,没听李学武的汇报,没见当事人都是他故意的。
而且负责纪监工作的周泽川没有就地展开工作,被他带来先跟厂里沟通,也是一种态度。
什么态度?
就像他说的那样,谁让红星厂是领导心里的宝贝疙瘩呢。
按照正常的组织程序,周泽川已经开展工作了,人要接手,了解情况,听取汇报以后,就要对程开元展开谈话了。
可是现在,因为有着杨骏的主动,明显是带着领导的意志来的,等着看红星厂态度呢。
这件事说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
本来嘛,程开元这一系出事,杨骏已经提桶跑路了,红星厂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老李这边较为被动,因为老程的事事发突然,纪监那边也是正常开展行动。
年底收网是工作流程,谁都说不出李学武跟王自健,或者张士诚有仇的道理。
当然了,你也可以说李学武跟师弱翁有点矛盾,但也不至于拐这么大的弯。
都这个时候了,案子进行到这里,谁都不会再纠结案子的起因。
因为这种事越早处理越恰当,真拖到孩子的问题爆发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要不然你以为老李为啥后怕,自己在房间里琢磨了那么久。
老程这一下可给他恶心了个够呛,他要剪除掉老程的刺头,这一次必须比李学武主动。
也正是因为如此,上面才会觉得是老李搞出来的事情。
现在问题的核心矛盾不在程开元那了,而是上面和老李之间的诉求矛盾。
上面是想问问老李啥意思,马上晋级了,对班子成员的调整和补强有意见就提,别整没用的。
老李真没有拉硬的心思,可气氛不知不觉都烘托到这了,他要是不提上面会以为他神经病,没事找事。
可要是提了,这个锅就真得他来背了,属于黄泥掉裤裆里了。
碍于面子问题,老李骑虎难下,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
杜主任那边一定是不满意他了,这次莫名其妙的损失有点大啊。
所以他装深沉不说话,等着杨骏说话。
可是杨骏也是老油条,这皮球哪里能在脚底下爆炸,他又给踢了回来。
谷维洁看了两人的神态,又把目光给到了李学武这边。
没办法,事情卡在这了,只能是“人微言轻”的坏蛋李学武出面才能给出个实验性的意见。
“看来您的调查报告要重新写了。”
李学武没办法,只能接了谷维洁的示意,主动开口给杨骏说道:“辛苦您了。”
“那——这件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啊?”
杨骏一听李学武的意思,笑了笑,说道:“我辛苦倒是没什么,无非是多写几句话而已,但你们总得给我写这玩意的素材啊。”
谷维洁一见情况对上了,心里算是踏实了下来。
再见老李不言声,心道是他会算计,这个案子还得在自己的手里结束。
这个事情有一种解决的办法,那就是杨骏改一下之前做的调研报告,把调研结束的日期延后到今天。
也就是说,程开元的事是杨骏他们发现的,直接放在红星厂的层面做处理,然后在报告上体现出来。
相关的责任人红星厂有权利处理,唯独一个程开元。
对程开元的评价要修改,这会直接影响到接下来上面对厂班子成员调整的情况。
很有可能,程开元要面临调整、降级、调离等等情况,但这样至少能保留红星厂的体面。
没错,这件事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字,体面。
上面的意思是,不能因为一个程开元抹杀了红星厂的大好局面。
李怀德的心思是,咔嗤咔嗤程开元,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暗地里双方的思路都对上了,唯独明面上少了能过得去的理由和条件。
“有些事写在纸上就不好看了。”
李学武挠了挠脑门,苦笑着说道:“说起来都觉得牙碜,更何况是写呢,对吧?”
“嗯,你要是都觉得牙碜,我就更不想听了。”
杨骏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看向李怀德问道:“李主任,在你的带领下,红星厂班子还是很有战斗力的,虽然有一些小插曲吧。”
“但我相信,正因为秉承着艰苦奋斗的精神,红星厂才能走到今天,拥有这份辉煌。”
他目光扫了屋里众人一眼,说道:“还是用领导那句话,咱们都得珍惜,对吧?”
“谢谢,谢谢杨局对红星厂的关心。”
李怀德终于开了口,点点头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我有责任啊。”
“好了,这些话就没有必要了。”
杨骏站起身,说道:“那就这么着,时间紧,任务重,咱们分头行动吧。”
他看向谷维洁说道:“一会叫程开元同志过来,我和李主任同他谈一谈。”
“您呢,负责这个案子,对吧。”
他迟疑了一下,示意了李学武这边道:“李学武同志也别回避了,没啥好回避的。”
“实事求是地,把问题整理清楚交给我们,好吧。”
杨骏看向了周泽川讲道:“泽川同志辛苦一下,一会儿拿到结果,咱们纪监这边重新做一份调研报告。”
“我没问题,听杨局你的。”
周泽川虽然看起来很难相处,实际上却很好说话。
在杨骏的安排中,并没有请他下来同红星厂一起核查,很显然是意有所指的。
红星厂查程开元相关及以下的案子,他们不查,不问,只收报告。
这样一来调查结果是红星厂给的,他们也就没了那么多的牵扯。
可见杨骏这次来真是给了好大的面子。
其实说面子,也不是给李怀德的,更不是给李学武和谷维洁的,是给红星厂的。
如果不是知道程开元的具体情况,上面也不会轻轻地放下。
从老李的办公室里出来,谷维洁叫了李学武一起往办公室走,边走边说道:“总算有了个好结果啊。”
“对于您是这样,对某些人来说可不一定是。”
李学武语气幽幽地说道:“您的努力,或许只有了解情况的人才清楚啊。”
“我会在意这个吗?”
谷维洁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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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了,李副主任。”
敖雨华使劲握了握李学武的手,眼里的感激是藏不住的。
李学武却是好笑地问道:“这样的处理结果,你还要感谢我?”
“唉——”
他长叹一声,说道:“只要您不记恨我就行了,不敢奢求感谢啊。”
“感谢,我可是真心的。”
敖雨华认真地说道:“裴晴也是一样,她不住地念着您的好,我没带着她过来。”
“嗯,好,她能理解就好了。”
李学武并没有在意裴晴的态度,看着敖雨华问道:“小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无论如何,裴晴是当姥姥的。”
敖雨华也是叹了一口气,讲道:“现在只能照顾着,当自家孩子养呗。”
“其实谷副主任问我的意见来着。”
李学武主动介绍道:“她是可怜胡艳秋,想给她个机会的,留在厂里干点啥,我没同意。”
“我理解,怨不着您。”
敖雨华点点头,认真地说道:“她这种情况,厂里不应该留她,她也不应该留。”
“我觉得对红星厂,对她本人,对相关的人员,都是一种伤害。”
李学武抿着嘴角点点头,说道:“希望她回去能够好好学习如何生活,如何做人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敖雨华长出了一口气,打量了李学武一眼,说道:“以前厂里都说你是金刚怒目,菩萨心肠。”
“今日我方才觉得,此话不假。”
“开我的玩笑是吧?”
李学武淡淡地一笑,没太在意地说道:“这句恭维的话就很没有必要了。”
“是不是真心话,您应该知道。”
敖雨华笑了笑,说道:“如果没有菩萨心肠,胡艳秋也得不了这个结果。”
“那些作恶之人也得不到应有的下场。”
“你觉得胡艳秋是受害者?”
李学武眉毛一挑,看了她一眼,这才强调道:“对她的处罚我是完全按照管理规定和相关的办法给出的意见。”
“她是因为什么免于立即执行,你应该清楚,您是怎么觉得她是受害者的?”
他的语气有些直白,就这么对敖雨华说道:“在我看来,胡艳秋同张士诚一样,都是这个案子的主要问题。”
“他们甚至都比不上丁自贵,丁主任至少敢于面对问题,给自己踩了一脚刹车。”
李学武嘴角撇了撇,又说道:“当然,在程副主任那里,她也算受害者了。”
“你这嘴可真够厉害的。”
敖雨华苦笑一声,微微摇头道:“我更觉得程副主任是受害者。”
听她这么说,李学武眉毛一挑,笑道:“千万别当着程副主任的面说,他要死了你也有责任。”
“嘴可真够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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