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的花朵堆满了下半边视野, 花瓣的质感如顺滑的丝绸,它看上去那么珍贵而娇弱,似乎再多用点力, 都能让它从花托上掉落下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 唐沢裕屏住呼吸。
他伸出手,慢慢地接过花枝。半空的指尖无意中蹭过琴酒手背,沾着体温的触碰让他指尖一颤。
他有刹那间的失语。
平静而琐碎的日常里, 他曾本能地制造惊喜,因为揭幕时琴酒的讶异会让他有种由衷的满足感。
可此时此刻, 赠礼的期待却陡然转换成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他只是想要送出一束,却从没有预料掉这种巧合的发生,远超预期的惊喜让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千挑万选在今晚, 不只是因为弹幕的提示。这本身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蜘蛛的幻术秀不会出现在柯南眼前, 这也同时意味着两人不会被随时冒出的三选一打断, 怪盗基德也已经被控制住行动, 这个夜晚完全是属于两个人,不会有突发事件打扰。
如果不是还有正事在身, 这趟行程就如同一场隐秘的约会。
车辆驶过路口的led屏,深蓝底金线的海报经过头顶。上面的倒计时已经归零,金色的宣传词变成:
“至此今夜, 共赴奇幻盛典。”
唐沢裕这才回过神,他扭头向后看了看, 随口问:“测试的人手安排好了吗?”
“基安蒂带队。”
唐沢裕记得这是个短发的暴躁老姐,不由得讶然道:“她?”
琴酒简短地解释道:“脾气暴躁, 镇得住。”
唐沢裕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 发现这个安排的确不无道理。一些可能成为弱点的性格特质, 在琴酒的安排下,反而发挥出恰当的独特用场。
唐沢裕转身在副驾坐正,顿时起了点好奇心:“那科伦呢?”
——这是个沉默寡言的内向男人,除了作为狙击手外,唐沢裕实在想不出他还能怎样废物利用。
琴酒却说:“拿着漫画去跟踪目标。”
唐沢裕顿时笑了出来。
确实,无论性格还是外表,科伦都完美地契合了废宅的特质,一个在大街上沉迷漫画的人,不管是谁都很难对他提起戒心。
唐沢裕顿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一连又提了几个人,都听到了他们在本职之外的其他稀奇古怪小任务。
最后唐沢裕问:“那你呢?”
琴酒没听清这句话,他正在回正方向盘,便微微侧头:“嗯?”
“我在问你,黑泽先生,”唐沢裕单手托着侧脸,“组织之外的工作,还有什么?”
开车的银发男人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接送你上下班还不够吗?”
“不——够。”唐沢裕懒洋洋拖长声调。
前方的路口绿灯转红,丰田在路口踩下刹车。琴酒嗓音渐低,说出了一个名词。唐沢裕一眼便识别出这个小套路,略一挑眉,却还是配合地凑了上去。
于是一个吻落在唇角。
晚七点半,东京新国立剧院,距幻术秀开场半个小时。
这里是日本最大的室内剧院,蜘蛛“世界首席幻术师冈特·冯·哥德堡二世”的身份和铺天盖地的宣传造势,让这场幻术秀最终定在了这个表演场地。剧院的内部分为上下两层,足以容纳三千多名观众。
夜晚的剧院灯火通明,来往衣香鬓影,豪车人流如云。入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地换上了正式的黑色西装。
幻术秀在日本国内的巡演只有一场,即使最普通的席位也一票难求,某种程度上,它已经成为了社会身份的隐性象征。
剧院的地下停车场最里端,一个无光的僻静角落,此刻却传来女人的数落声。
基安蒂裹在华丽的礼服裙中,名贵的布料闪闪发光,在她眼里却只是华而不实的脆弱东西。失去防身的防弹背心让她越发暴躁,面对这一排底层成员,便愈发没有好脸色。
她双手抱胸,冷若冰霜地说:“记住了?”
眼前的人不约而同地疯狂点头。
这是四个西装革履的上班族,缩着脖子的时候,身高几乎与踩着高跟的基安蒂齐平。
身为组织底层成员,除了会偶尔接到任务,他们平时和庸庸碌碌的社畜们没有两样。中产阶级的体面身份让他们能在剧院一楼拿到一个距离舞台不远不近的观众票,这才是他们会被分派到任务的原因,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代号成员。
基安蒂一见到这副畏首畏尾的样子就来气,殊不知正是自己身上的骇人气场才让这些人怕成这样。她颔首道:“现在,重复一遍。”
四人按身高排成一列,基安蒂懒得记他们的名字,干脆在心底一一编号。现在开口的是傻大个一号,他亮出手中的耳塞:“我需要塞住耳朵。”
傻大个二号拿出鼻塞:“我塞住鼻子。”
三号:“我闭着眼。”
最后的四号比较特殊,他拿着眼罩和耳塞,哆哆嗦嗦地说:“我不听也不看。”
没有一个人记错任务。“挺好,”基安蒂敷衍地摆摆手,“走了。”
带着枪茧的手过于明显,她还戴了副黑纱手套,不复灵活的手指让她恶劣的心情更上一层楼,基安蒂大步流星地走出停车场,不停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老大要干什么。
身后的傻大个一到四号互相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唐沢裕想知道蜘蛛的幻术到底是通过什么渠道生效的。
仅仅空中的一个照面,狡猾的怪盗基德便失去意识。黑羽快斗的中招经过,让唐沢裕初步把推测范围锁定在听觉或视觉的其中一种上。
气味也是一种常见的影响手段,可高空风大,什么味道都该被狂风吹走了,出于保险起见,他还设置了一个嗅觉的对照组。
他换下了警察的制服,琴酒还是万年不变的黑大衣,里面的毛衣被换成白色衬衫。
唐沢裕推门下车,仰头让琴酒给他调整领带,伸手摘下了他的黑毡帽,拿在手里。
“两位的座位在二层包厢,请右转上楼。”
剧院的一层是联排拥挤的观众席,二层则绕墙设置了一圈包厢,供给不想露面的大人物。侍应生用长杆挑开拉帘,提壶续上茶水,唐沢裕和琴酒几乎是卡点抵达的,一路的通道里没看见其他人,刚一落座,会场的大灯骤然熄灭。
包厢的侍应生悄悄退出,黑暗覆盖了每个角落。
唐沢裕的后背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后另一道体温覆上来。黑暗中,琴酒握住了他的手。
舞台的上方亮起一盏雪白的射灯,扇形的光晕下,金色的蛛网闪闪发光。
底下的观众席小声发出惊叹,蛛丝的排布错综复杂,华丽的金色让它看起来仿佛一件艺术品。一个人缓缓从天而降,二楼的视角更为清晰,能看到他背后吊着的两根长长的线,材质与蛛丝如出一辙。
——冈特·冯·哥德堡二世,spider
蛛丝牵引着他停在半空,看起来就像站立在那张巨网上一样。抽气声此起彼伏,降落的金发男人张开双臂,这仿佛是一个拥抱着所有人的姿势:
“wele to——”
唐沢裕下意识回握住琴酒的手,视线仍然紧紧盯着舞台,同时还不忘小声重复一遍:“你不要看,一有情况就叫醒我。”
两个人中亲身体验幻术的人选,唐沢裕在家里和琴酒争论很久,最终以微弱的优势胜出。琴酒无奈地叹了口气,下一秒,身旁的人却骤然一晃!
唐沢裕还睁着眼,身体却断线风筝般失去重心,前倾的坐姿失去支撑,立刻往一旁倒去,琴酒险之又险,堪堪在倒地前接住了人。
余音袅袅未绝,会场却笼罩着一股异样的死寂,所有活人的声响都消失了。
琴酒心中一凛。
他支撑着失去意识的唐沢裕,视线避开舞台,看向一楼的观众席。接近三千的座位座无虚席,底下的人却一排排目光呆滞,后仰靠在椅背上,视线愣愣地正对前方。
剧院似乎被扯进了一个大型的梦魇中,唯一清醒的旁观者只有琴酒,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住自己查看舞台的冲动。
舞台上的人扣上了一个面具,上面是三盏旋转的红灯。
唐沢裕眼前一晃,再睁眼时,已经出现在一片黑暗中。
这片空间是失重的状态,他使不上力,只能勉强维持住身体平衡。黑暗潮水般慢慢褪去,不远处亮起一盏射灯,灯光照亮了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圆形舞台,紫红的大幕缓缓拉开,这是一个即将开演的剧场。
一切的情景,正和几分钟前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发生在现实中,而是直接用幻术模拟在眼前的。
一个很惊艳的开场。
唐沢裕慢慢镇定下来,这时,他感到手腕上紧扣的平稳力道。
看来被幻术迷惑的状态下,人依然能感受到外界的刺激。
唐沢裕回握一下,只是不知道身体有没有在意识的操纵下做出相应的反应。幻术中舞台拉开帷幕,唐沢裕顺势看向前方。
这是一出复古的舞台剧,讲述一段中世纪的爱情故事。
男主角的服装上缀有着层叠繁复的白色蕾丝,穿紧身袜,高帮马丁靴被擦得锃亮。这是一个贵族的年轻人,他单膝下跪在女主角面前,含情脉脉道:
“我将这块独一无二的宝石献给你,象征你我的爱情坚不可摧,永远璀璨。”
女主角则是一个农场主的女儿,深灰的长裙其貌不扬,脸蛋上零星点缀着几颗雀斑。她感动的眼角都哭红了,双手郑重地接下了这枚礼物。
……平心而论,蜘蛛的艺术造诣不错,如果故事的内容不是那么老土的话。
这是一出类似于灰姑娘的戏剧,微服私访的王子对乡间的少女一见钟情,送出一枚宝石作为定情信物。少女的姊妹非常嫉妒她的好运气,暗暗使计谋拿走宝石,还不断给她分配又脏又累的农活。
接下来,唐沢裕不得不忍耐几十分钟漫长而高亢的歌剧唱腔,少女与王子对月互诉思念。演出终于走到了高潮部分,高贵气派的王子亲自来到乡间寻找一见钟情的姑娘,少女被分配到马圈擦洗,姊妹们纷纷举手自荐,将从少女口中挖出的相处片段安在自己头上。连宝石都无法鉴定出少女的身份,王子无法,只得在众人面前大声宣布:
“谁能说出宝石藏有的一个秘密,谁就是我未来的妻子。”
姊妹们面面相觑,她们只顾着打听那些花前月下的故事,谁能想到一颗宝石里还有秘密?这时人群后怯怯举起了一只手,雀斑的少女开口道:“我知道。”
唐沢裕顿时一振,他预感到自己忍受了近半个小时的无聊,就是为了等这最后的一句话。
“只要对准月光查看,宝石就会闪烁出神秘的红色光芒,”
少女吸了口气,小声地补充道:“你还告诉我,它的名字叫‘潘多拉’。”
刹那间灯光熄灭,舞台沉入黑暗。无边无际的失重空间里,只有一个声音响在耳畔。
它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磁性的语调似乎带有一种蛊惑性的魔力,这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你对潘多拉很感兴趣。”
唐沢裕喃喃地重复一遍:“我对潘多拉很感兴趣。”
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唐沢裕陡然一惊,猛地从这种半催眠的状态里挣脱出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传来千万个回声,似乎有无数人整齐而机械地开口自语:“我对潘多拉很感兴趣。”
下一秒,黑暗里骤然爆发出一团光芒!
再睁眼时,唐沢裕的附近已经多出了上千条身影:整个剧院的观众都飘在黑暗里。与唐沢裕不同的是,他们木讷如人偶,像块被高高吊着的猪肉,两眼无神,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半空漂浮的观众组成了一个立体的半球形,球心是一张金色的巨型蛛网,蛛网的正中站着的人还保持着张开双臂、拥抱空气的姿势,正是幻术秀的表演者,蜘蛛。
幻术里的他没有穿雪白的演出服,而是漆黑的紧身装,头戴面具,上面的三盏红灯,一圈又一圈地不停转动。
他的语调也像剧场的男女主角,高亢的咏叹口吻,说出了下一句话:
“你会发疯般寻找他。”
所有人跟着他喃喃念道:“我会发疯般寻找他。”
“……”
唐沢裕渐渐理解了眼前发生的事。
身中幻术的观众,就像沉浸在睡梦中,他们刚刚的经历应该与自己相仿,所有人都看到了同一个剧场的演出,而在欣赏演出的过程中,他们就会渐渐被蜘蛛操控,失去自己的心智。
要说眼前的场景是催眠也没有错,这个时候,蜘蛛的命令是直接烙印在潜意识中的。
醒来的观众恐怕只记得剧场的演出,对蜘蛛的催眠不会有任何印象,可他下达的命令,却会牢牢铭刻在他们心底。
……就像这些念头是他们自发产生的一样。
唐沢裕微微皱了皱眉。蛛网上的蜘蛛还在继续,他沉浸于眼前的场景中,张开的双臂不断挥舞,如同一个全神贯注的指挥家: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伟大的君主冈特·冯·哥德堡二世需要!”他话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陶醉:“他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他的期望就是我的期望,我伟大的君主需要潘多拉!——善于征战的臣民啊,把它带到我的面前!”
虽然唐沢裕挣脱了催眠的影响,回响的声音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它们苍蝇般盘旋在耳畔,清醒的神智逐渐昏沉……却忽然一脚踏空!
跌落感让唐沢裕骤然醒来,观众、黑暗和蛛网都消失了,深红的辽阔天穹,低低地压在头顶。
不远的火场在熊熊燃烧,直升机的机翼一圈又一圈旋转,他的意识陡然间回到这片焦土。
唐沢裕跌跌撞撞地从地上坐起来,大脑仿佛被重锤敲击过,一阵又一阵地发晕。
他觉得自己可能无意中触发了什么自我保护机制,才会在清醒……不太清醒的时候回到这里。唐沢裕皱眉往四周打量,直升机依然停在原处,机翼静静地旋转着。
转向背后时,唐沢裕却突然看到什么,瞳孔刹那间骤然扩张——
“裕。……裕?”
拨开眼皮,昏睡的人瞳孔依旧涣散,对自己的呼唤,他没有任何回应。
琴酒的眉心渐渐拧起。
片刻后,一阵刺骨的凉意袭上手臂。仿佛有一支箭穿透了昏沉的头脑,唐沢裕狠狠一个激灵,这才缓缓醒来。
“我……”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他的手腕还被琴酒用力扣着,知觉缓缓回笼,右臂上残留着湿漉漉的冰冷触感,琴酒将半杯冰水浇在了他手臂上。
断线的大脑开始迟来地接收信息,下一秒,唐沢裕才意识到:“我失去意识了?”
“差不多,脸色不太好。”
琴酒将一杯水递到唇角,唐沢裕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他终于清醒过来,皱眉回想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嗯……”
他歪了歪头,“内容……不记得了。但不是什么好事。”
“可能有些自我防御机制,因为后半段的内容和似乎和前面的风格不太搭调,蜘蛛好像在……等等,”
唐沢裕终于想起了幻境里最重要的一个线索。
“蜘蛛公布了潘多拉的特征!”
唐沢裕说着有点着急,下一秒就想从椅子上站起来,肩上传来的力道,却将他重新按回到座位上。
琴酒的一只手平稳地按着他的肩膀,半扣过他的下巴,强迫性地又让他咽了口水。
冰冷的温度滑下胃部,他才说:“急什么?这不是你计划过的吗?”
唐沢裕愣了一下,挣扎的力道渐渐减弱。
“是啊……”他懊恼地摇了摇头,“对,这的确是……我怎么忘了。”
琴酒冷静指出:“幻术的影响比你想象中深。”
“你在里面看见什么了?”
唐沢裕陷入回忆,他的瞳孔不可避免地有些涣散,神情迷茫而遥远。
琴酒仔细关注着他的侧脸。
昏迷的前半段,唐沢裕的表现和底下死气沉沉的观众没有两样,琴酒这才按捺着守在他身边。紧接着,唐沢裕眉头皱起,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他似乎在幻境里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声音没办法唤醒他,琴酒无法,才端起半杯冰水。
片刻后,唐沢裕回过神。
“想不起来……”他说,“我只是觉得,有一件要紧的事,我需要完成它。”
“如果不赶紧做完的话,会有不好的结果发生,”他用力地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但那是什么呢?”
“梦里的就让它过去。有我在呢。”
“……嗯。”
唐沢裕钻在他的黑大衣里,深吸了一口气。静静靠坐的一小会让他渐渐地镇静下来,随后又站起身。
“之后是下一步。”
广阔的大厅无声而寂静,舞台上流转着金黄的蛛网,唐沢裕按下按钮。
早已安装在大厅顶部的烟雾发生器刹那启动,火灾应急装置被唤醒,无数隐蔽的角落冲出水柱!
然而这一切都是无声的,并没有刺耳的火灾警报响起——广播的电路被另一个按钮控制着,唐沢裕没有打开它。
他就是被琴酒的半杯冷茶叫醒的,同理可知,火灾报警器喷出的水柱应该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不过自己的情况特殊,要确认水流是否能破解蜘蛛的幻术,还需要更多人验证一下。
唐沢裕启动装置,往后一退,琴酒单手撑开黑伞,罩住了他。
tb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ddyueshu.cc。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ddyuesh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