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软文带货与笔仗
王毓德冷哼道:“定是又到外边胡混,早叫你多读些书,如何整日没个正形?快去吃饭,你母亲都已等了你许久!”
父亲指一指饭堂背手而走,王祖才连忙老实的跟着过去,王毓德走着又回头看他一眼,问道:“书童王翔呢?”
王祖才撒谎说:“他吃坏了东西闹肚子先从后角门去了。”
王毓德冷哼一声,知子莫若父,他一眼就看出儿子有问题,不过他们家是高门大户,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之时不准说话,王毓德也便没有询问。
吃过晚饭王毓德让儿子回屋温书,然后便叫家中仆人去把王翔带来,一番喝问王翔就全都招了,王毓德马上游让人把最新的《旬报》拿来。
看着头版的文章最初他也颇为同情,但是看到后面女子纺织厂的内容他却顿时皱眉。
“既然已成寡妇孤女更要守节方能受人尊重,让女子出门做工只会招人闲话,这哪里是帮助女子?分明是害人!这胡烈女好糊涂也!”
王毓德也是福州的高门大户,他的父亲王应山是福州有名的史家,如今六十几岁还在编书,而他也是闽中有名的刻书家,家中刻过《闽大记》《湖山纪盛》《全闽纪略》等等对于地方志颇为重要的书籍。
王祖才年轻看不出来,但王毓德眼光何等老辣,只读两遍他就发现王文龙虽然表面上用客观的语气在描写整个过程,但是整篇文章里却一直隐含着吹捧女子纺织厂的思想。
王毓德越看越生气,他觉得王文龙的思想完全是走上了邪路,这种女子纺织厂虽出于好意,但其实是有损妇女名节,思索再三便点起蜡烛,展开稿纸,开写文章反驳:
“禁溺女之风,若地方强加教导,明正典刑,则为正道;若要女子抛头露面,工作算计,大乱礼法,非所应倡也。即使存生,贞洁有亏,名声难守,是害女也!女子固不明此理,似王建阳公此等名仕却如何不辩!静观先生反为之摇唇鼓舌,是何意哉……”
伴随着王文龙在福州生产油墨和蜡纸,福州的蜡板印刷技术后来居上,已经成为福建地区廉价印刷品的生产中心。廉价印刷促进了本地的报行迭代进化。
此时的福州市面上已经有五份月销量三百以上的报纸,时事新闻、天气物价、海外掌故、抄经佛理,报纸的内容也趋向复杂化,市民渐渐养成看报的习惯。
而《旬报》作为福州发行量最大的报纸,王文龙的《溺女现象追踪》系列报道一出立马就引起全城讨论。
紧接着其他的声音也就出现,最有声量的是福州名仕王毓德在《仓山诗丛》上发表的一篇与王文龙争锋相对的文章。
发出王毓德文章的报纸是福州本地的仓山诗社所办,最开始只是一篇登载诗社社员们集会诗文的社内刊物,但是因为销量很好现在这报纸已经开始市场化运营,模仿《旬报》的组织模式,分成编辑印刷等等部门,报纸的受众则是本地的士大夫阶层。
这些士大夫阶层对于禁止溺女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坚决反对女子纺织厂的开设以及女子出门工作的行为。
不过此等争吵的文章并没有给王文龙带来太多问题,也不需要害怕布政使司衙门被牵扯,因为年轻的进步派势力已经组织起来对王毓德等人发起笔仗。
最早对王毓德展开反击的是远在泉州的海商报纸,商报立场鲜明支持女子工作,作者指出:“三吴丝业固多男工,而八闽古来男耕女织,泉丝、福丝都是从农家购得,本就为女子生产,销售海外者多为女子织就,本就是女子生产,又不让女子进入机房,这岂非自相矛盾?组织女子入机工,不过是聚少成多,聚沙成塔,本为自然之事,有何可怪?”
泉州地方五洋杂处思想开放,要不然也培养不出李贽这种人,而且还颇有李贽的弟子,这些人遍布工商业,要从中找出名仕有些困难,但是聚在一起却能发出颇多新奇议论。
甚至苏州的人物也来参与,初露头角的名仕韩洽直接批评:“溺女,陋习也,固当除之,女子进厂若能有益有何不可?阻拦者皆是为了全礼教而杀女子,与溺女何异?”
苏州书家马之德更是厉害,他表示不光溺女和不让女子工作是守旧思想,就连让妇女守贞也是大有问题。
马之德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派家仆远远送到福州来发表,他的文章之中痛骂妇女守贞违背礼教且违背自然的人类情感需求。
“男女之际大欲存焉。情所不可抑,虽圣人弗禁……岂可概责于妇哉?”
马之德大谈女子如果死了丈夫想再去找别的男人也是正常事情,男女之情是天性需求,甚至反问孔子不也是野合生下来的吗?
他的文章明显是此时“情欲”思想的体现,开始之时还在谈论女子工作问题,到后来就收不住,比王文龙的文章猛多了,送到福州之后还想再《旬报》刊登,邓志谟直接拒稿,最后却还是被福州某小报登出,瞬间引起巨大的轰动。
万历年间江南商品社会渐渐发达,已经出现了一批放浪形骸的人物,他们追求奇装异服,对于道学更是不甚尊重,以为自己的自由想法才是儒家的本质。
不过这群人在社会上还是绝对的少数派,哪怕东林党人在这时都还要拿成朱理学的幌子为自己站队,马之德等人骂天骂地,却根本得不到主流舆论的支持。
甚至王文龙都明哲保身的不敢出面站队,要不然等被冠上一个“狂士”名号他以后想做事都困难。
但无论如何湘妃纱是火了,到了第三篇文章出现,文中用图片展现了女子纺织厂之中女子身穿窄衣工作的写实场景更是让福州百姓啧舌。
这年头的男人哪看过这个?哪怕是口中说着世风日下,但这期的《旬报》确实实在在的多卖出了五百多份,加印了三版还供不应求。
许多人将这报纸买回去藏在家中赏玩,还不敢让其他人看见,更有人托人找到王文龙处访求这几幅版画的作者,意思是想要高价请这作者帮忙画些其他内容。
横锦巷,湘妃纱的店铺之中,王文龙正指挥着店中的售货员将一副副新的水牌挂上。
许多布料都被他起上好听名字“湘妃绿”“晚晴纱”“木兰绸”,旁边还有折价区,一沓一沓漂亮的手绢之上放着着“折上折”“尾货”“力荐”等牌子。
如今有许多人看了申报之后都来横锦巷瞧热闹,他们的钱财不够买整匹的布匹,但是这些小样的绣活、手绢之类售价便宜,大多数有时间来转悠的阶层消费起来却是轻轻松松。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穿着儒衫走进店中,上下观瞧,丝毫不像其他人进到这都是女子的店内一般局促。
“这位老爷可是要买布?”
那人笑道:“我等先看看,敢问伱们货品还要不要人销?”
店中的女售货员怕是有人来骚扰,连忙去叫王文龙,王文龙走来仔细看着来人,发现那个人的眼神只在货品上扫过,并没有如同那等浮浪子弟一般的往人身上盯,这才稍稍放心,笑着向前道:“这位先生要来办货?”
那中年人看看眼前王文龙,拱手问道:“感是建阳先生当面?”
王文龙点头,中年人笑道:“我家里能办的货不多,不过我也是生意人,愿意削些布匹去往泉州,聊表心意。”
听说这人居然是主动来支持女子纺织厂的王文龙有点惊讶,这几天湘妃纱的大宗销售也有,但大多都是想要借助湘妃纱最近名气挣钱的,极少有人是为帮助女子才来做大宗生意。
特别是王文龙看见眼前中年人衣着朴素,显然并不算太有钱,知道这位多半只是个小商人而已,居然还有这份心,尤为难得。
王文龙道:“先生高义,敢问先生姓名?”
“我名叫庄纯夫,字凤文。”
王文龙一愣:“敢是卓吾先生家的……”
庄纯夫笑道:“我正是林家赘婿也,听闻静观先生之事特来相见。”
王文龙连忙见礼道:“原来是庄凤文来了,先生快请到后边用茶。”
庄纯夫自言是个赘婿,但是王文龙却丝毫不敢怠慢,因为庄纯夫的岳父是李贽。
李贽家族当地林李两家本为一宗,李贽本家姓林,他原名林载贽,后来改姓李可能是为了科考原因。
李贽二十多岁时长子就死了,后来因为家贫又相继病死饿死了两子两女,只剩下一个女儿在身边,那时他的夫人也已经老迈不能生育。
按照此时的观念李贽应该续弦生子或至少收养一个儿子延续香火,但是李贽却不考虑此事,他提出“有好女子便立家,何必男儿?”于是李贽把家产全部留给妻子和女儿,招赘了女婿庄纯夫,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看待,让女儿和女婿在泉州奉养家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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