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兽耳在她虚握的手掌之中, 他不由得动了动耳朵,念清的掌心痒痒的,像是被羽毛扫过。
她刚刚激烈的心跳逐渐平复正常。
楚执御仍然保持人形, 只露出了耳朵, 很大程度上减少了清清心中的恐惧,让她有慢慢接受的过程。
她看着少年头顶的雪白狼耳,轻轻地用手抚摸。
楚执御微低着头, 他盘着腿, 手撑在身前的房檐上,很像是保持坐姿的狼,只不过是以人身。
果然, 当面对少年的时候, 清清的心里就没那么抵触和害怕了。
雪白的兽耳软软的, 毛很柔顺, 能看到在白毛下是粉嫩的颜色。清清摸着摸着便大胆起来,忍不住用手指捏了捏兽耳薄薄的耳尖。
少年整个人一颤,而后僵住了身体。
清清没有察觉, 她又伸出另一只手,双手轻轻握住他两边的兽耳, 又捏了捏柔软的耳尖。
她这样摸了一会儿, 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少年冷峻精致的脸颊上升起了淡淡的氤氲。
楚执御本来便是冷白的皮肤, 又没有修为能压制情绪反应,脸上红了一点便清晰可见。
清清还以为自己弄痛他了, 她赶忙缩出手,担心地问, “你怎么啦, 是不是我太用力了?”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只觉得从后脑勺一直麻到胸口,仿佛有热气不断地涌上自己的脸颊。
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楚执御一直和人修混在一起,唯一的那个混血龙又是个奉行‘男孩糙点养,每隔时间带出来放放风就行了’的不负责大人,导致没有一个人告诉少年这些基本的妖族常识——耳朵和尾巴对妖族而言很敏感,轻易不会让别人碰。
妖族被摸耳朵就像是被人在脖颈和耳边轻轻吹气,很痒的。
楚执御抖了抖耳朵,他有些惊魂未定,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样陌生的反应。
他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倾去,和小姑娘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尽管如此,他的抗拒看起来仍然那么微小,都没有挪动自己的意思。
念清抬起眼,少年的兽耳下意识低垂,向着旁边贴平,看起来有点紧张的样子。
小姑娘伸出手,却没有再摸他的耳朵,而是轻轻地摸了摸楚执御的头顶。
“御御,谢谢你啦。”她笑着说。
楚执御看着她,耳朵慢慢地立了回来。
“下次还摸吗?”他小声问。
“嗯!”清清用力的点了点头。
看到小姑娘没有一丝反感,楚执御终于放松下来,原本僵住的尾巴也重新在身后扫来扫去。
过了一会儿,院外传来苏卿容呼唤的声音。
“清清,执御。”
“来啦!”
两个孩子从房顶跳下,跟着苏卿容回到沈云疏的房里。
大人们似乎暂时谈完了,今晚两个门派各住各的,清清凑到塌边跟长鸿师徒三人道晚安,虞松泽和沈云疏摸了摸她的头。
待到沧琅宗和佛子都离开之后,宋远山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又多又密集,着实让人头疼。
幸好今日理清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总归不像是之前那样大的压力了。
宋远山伸出手,搭在沈云疏的手腕上,探测他的情况,虞松泽也十分关心地看着他。
虞松泽自己体会过魂魄震荡之痛,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就让那时的他七窍流血,可想对身体的伤害。
而沈云疏恢复记忆的时候持续的时间更长,让他这样分神期的修士昏过去将近一天时间,他们自然十分担心。
尤其是沈云疏能忍得很,从他的表面根本看不出他真正的状态。
“师尊,我没事。”沈云疏无奈道,“今夜我再打坐一晚,便会恢复的差不多了。您和师弟去休息吧。”
宋远山也知如今沈云疏需要的是静养,他放下手,蹙眉嘱咐道,“若是难受不要忍着,今世时间还长,莫要提前作践自己。”
“是。”沈云疏应道。
宋远山欲言又止,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对上自己徒弟平静沉稳的面容,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沈云疏虽然相比曾经石头一般迟钝的性子,如今恢复记忆后终于有了正常人的情绪,却也不完全是好事。
过去他虽也稳重,但怎么也是个才没到两百岁的年轻修士。可经过战火的洗礼后,恢复前世记忆的沈云疏虽然沉稳和内敛让人信赖,态度也对宋远山软化许多,可偏偏在和自己身体有关的事情上保持疏离,不希望让师父操心。
感受到弟子不愿被人关怀的情绪,宋远山叹息一声,只能随他的愿,招手带着虞松泽离开,让沈云疏一个人独自休息。
师徒二人走出院子,宋远山的手一直搭着虞松泽的肩膀。他脚步微停,似乎想要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虞松泽看向他。
“师父,怎么了?”
宋远山没有说话,而是带着虞松泽,继续向着隔壁的小宫殿走去。
师徒二人在花园的小路上走着,主峰十分安静,只有风与虫鸣的声音。
“阿泽,你与念清失散这么久,想必十分希望与她多相处一些吧。”宋远山开口道。
虞松泽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他自然是希望能和妹妹朝夕相处,弥补过去空白的七年。
可惜长鸿剑宗和沧琅宗距离甚远,他们必定无法像是过去那样时时相处。可就算如此,虞松泽也已经知足。
妹妹没有死,她才十岁,他仍然有大把的时间守着她长大,他们都过得这样好,未来修仙路上还有几百上千年的时间要共度。
相比于在那一年冻死在凡间的数万难民,他们兄妹有机缘修仙,又在修仙界重逢,已经很幸运了。
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就在这时,他听到宋远山道,“若是有机会,让你留在沧琅宗可好?”
虞松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师父的眼睛。从宋远山的眼神中,虞松泽能够感受得到他很认真。
“师父所言的留在沧琅宗,是什么意思?”虞松泽怔怔地问。
“便是在沧琅宗常住,这样方能让你们兄妹二人团聚。”宋远山温和地说,“齐宗主剑术精湛,为人外冷内热,十分可靠。你若是能……”
“弟子还是不懂。”虞松泽第一次打断别人的话,他的声音微颤,“师父不要我了?”
“你是我摆过仪式收下的徒弟,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只是……”
虞松泽罕见生了气。
他捏紧拳头,脸瞥向一边,不去看宋远山。
宋远山说到一半的话也说不下去了,看到虞松泽像是孩子一半用后背置气的样子,宋远山又苦涩又有点想笑。
虞松泽来长鸿时十五六岁,和当年的沈云疏差不多。
宋远山看着他从少年长大成人,这七年来顶着危害门派的风险为他抗下卧底之事,尽量给他提供最好的环境,让虞松泽一丝一毫都没有长歪,甚至融化了他最初想要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的那颗初心,让他做回自己。
哪怕今生的师徒之情阴差阳错,那也是他的徒弟,朝夕相处的感情也是真的,宋远山怎么可能不心疼自己的弟子?
宋远山两日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便是虞氏兄妹。
所有人都知道妹妹对虞松泽的重要性,宋远山也希望徒弟高兴,可是以后他们各回各的门派,必定不可能再朝夕相处,虞松泽心中一定会有些失落。
清清是绝对不可能回长鸿剑宗了,哪怕还没恢复记忆,宋远山也不希望她走上一世的老路,这也是沈云疏的想法。最好她今生的一切都和前世没有任何关联,这样的改命似乎才能让他们放心,不必再看着她去牺牲自己。
另一点来说,在和鹤羽君、沈云疏关于前世的交谈中,所有人都能够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今生的一切变动都是因为跟着小姑娘而改变,最重要的就是前世不得善终的沧琅宗师徒。
他们没有黑化,间接会让未来消失很多战火,这是一个很强大的助力。
不论于公于私,清清最好、也只能留在沧琅宗,继续过她现在的生活。
所以宋远山思来想去,若是想要虞氏兄妹团圆,让虞松泽开心,似乎便只剩一条路——让他留在沧琅宗。
这是宋远山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
鹤羽君为了成全虞松泽,将他送往长鸿剑宗。而如今宋远山也想要成全他与妹妹团聚,动了让他留在沧琅宗的念头。
没想到他只是说了一下自己想法的开头部分,就惹得虞松泽生气了。
“师尊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虞松泽捏紧拳头,他低声道,“我若是真的这样目无尊长,忘恩负义,才是没办法做人,更不配做一个兄长!师尊是想让我从此没有脸面在修仙界自处?”
虞松泽从小到大都是有礼有节,脾气既好又善良。没想到宋远山这一个提问,把青年气得眼眶都红了,像是被羞辱了一样。
宋远山哭笑不得,有些心疼又有些后悔,连忙道,“是为师考虑不周,我收回刚刚的那些话。”
好孩子生气起来更难哄,宋远山多番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余怒未消又有点委屈的虞松泽这才眼圈红红地离开,不开心成这个样子,临走时还不忘行礼。
他这个样子,弄得宋远山也有点内疚。
宋远山在夜中站了许久,他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这才返回屋中,继续做正事。
结界里,他用玉牌联络鹤羽君。
“……我的大徒弟已经恢复记忆了,沧琅宗也同意与我们联盟。”宋远山低声道,“可你不暴露身份,让很多事情很难进行。你拖的只是时间长短,日后齐宗主必定要知晓的,若是如此,为何不干脆一些?”
玉牌的另一边,鹤羽君也不由得开始头痛起来。
夜愈发的浓重。
另一个宫殿里,小女孩沉沉地睡着。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今日摸了少年的狼耳朵,做梦的时候,竟然久违地又梦到了动物。
她看到一头雪白高大的动物,头身形优美,似鹿似狼,头顶龙角,身边白雾缭绕,充满祥瑞之气。
它那么高大,在十岁里已经算高的小女孩才和它的腿一样高,清清看着它胸前雪白而柔软的毛,让人有埋进去的冲动。
她努力仰起头,对上了它深蓝色的眸子。
它的眼睛像是大海,温柔而包容,像是母亲般温暖,同时又像是位饱经沧桑的老者,仿佛能洞穿任何人。
“你是谁呀?”清清仰着头,她好奇地问。
高大雪白的动物温和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过身,向着南方跑去。
它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缭绕的白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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