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这边地广人稀, 山多林茂,打言双凤小时候就听说过无数关于山林之中野兽伤人之事,比如野狼, 黑熊,野猪,豹子,豺狗等等,而猛兽之中,自然以百兽之王的老虎最令人闻风丧胆。
不过对于言双凤而言,从小到大虽见过黑熊,狼, 野猪更是撞过好几回, 但是这老虎,却还是第一次实打实地当面遇上。
那巨大的猛兽从林中窜出,身形好像是走地的蛟龙, 腾跃如飞,斑斓的兽头在眼前闪动,锐利的眼睛跟微露的白齿,简直如比鬼怪更加狰狞。
只一眼,那强大的威慑之气压制过来,若不是在马上,言双凤只怕跑都挪不动步子。
而且这老虎速度极快, 在言双凤看来,乘风是她所见过的跑的最快的马儿了, 甚至也没有野兽可以比得上, 但是只怕是乘风也未必就比这老虎跑的更快。
言双凤魂飞魄散, 勉强伏低身子, 牙齿都有些打战,她想催促胭脂一声,但每个字都好像梗在喉咙里。
胭脂快若急电,风本是迎面而来,可言双凤仿佛能嗅到身后那猛兽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那股令人胆寒的腥冷煞气。
她已经不敢回头再看了,仿佛每一刻,老虎都可能纵身扑上来,把她跟胭脂都撕成碎片,而倘若看了一眼,她怕自己会撑不住先掉下马来。
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令人几乎昏死过去,偏是这时候,身后一声巨响,正是那只老虎发出了瘆人的咆哮。
刹那间似乎脚下的泥地都颤了两颤,连胭脂都好像打了个停顿,几乎马失前蹄。
就在言双凤心生绝望之时,有个声音远远地厉声响起:“凤儿!”
言双凤魂惊魄动,循声看过去,正看见前方一道白色影子,闪电般冲着此处而来,那正是乘风,出声的却是马上的赵襄敏。
小魏王双腿夹着马腹,手中却攥紧一把雕弓,他死死地盯着言双凤身后,极利落而稳地张弓搭箭。
心有灵犀地,言双凤搂着胭脂的脖子,几乎伏在它的身上,而赵襄敏的利箭已经破空而至,那箭仿佛擦着她的身旁往后掠去,而她听见身后的猛虎又低吼了声,旋即又是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狠狠摔倒。
赵襄敏此刻又抽出了两支箭,而乘风也丝毫不停,不过是眨眼功夫,已经跟言双凤和胭脂极接近了。
不知为何,眼睁睁地看着马上的赵襄敏,言双凤心中那股悲怆绝望竟突然消失,她望着小魏王,直到两匹马几乎擦身而过。
将言双凤跟胭脂挡在身后,乘风也迅速地放慢,而在他们之前,是那只斑斓猛虎。
原来刚才这老虎差点儿就要追上言双凤跟胭脂,倘若不是赵襄敏及时发出的那一箭,这猛兽纵身一跃扑上去的话,自是神仙难救。
而这山老虎却也极是机敏,方才它及时地腾空闪避,才躲开了赵襄敏那一箭。此刻也慢慢地放慢了速度,不再似先前一样凶猛急赶,而就在这时,赵襄敏的第二支箭已经射了出去。
猛虎大吼了声,却因距离太近,躲闪不及,虎颈处被利箭擦中,鲜血飞溅。
赵襄敏有点意外,没想到这老虎如此警觉,但他的手中却又极快地搭上了第三支箭。
这一会儿,在老虎跟赵襄敏之间,虽隔着一段距离,但也仅仅是数丈而已。
猛虎不再急着向前,而是停了下来。
它舔了舔颈间的血迹,鼻头已经皱出了怒纹,时不时地还呲出雪白的利齿,但它竟不曾扑上前,而只是在原地徘徊。
一只尾巴灵蛇似的摇动,仿佛看出了面前之人不是好相与的,正自在掂量如何下手扑击。
赵襄敏这边,虽然已经张弓搭箭蓄势待发,但却没有急欲射出,而只是居高临下地对准了那只猛虎。
方才他把言双凤遮到身后之时,就示意乘风止住,此刻,乘风也立在原地,一人一马,跟前方的猛虎形成了对峙之势!
身后的马蹄声慢慢停了下来,是言双凤跟胭脂,赵襄敏却无暇回头,两只眼睛紧紧地同老虎的双眼对在一起,丝毫不错。
那只猛虎如同大猫似的原地来回跃闪了片刻,低低咆哮数声。
若是在平常,不管是人是马,见到它,自然是人逃马窜,那些寻常的马儿甚至连跑都跑不动,只能乖乖地腿软倒地任凭吞噬。
但今日的一人一马却显然出乎了老虎的意料,那白马先前急速而来,此刻喷着响鼻,鼻孔中冒出点点白气,它瞪圆了眼睛怒视山老虎,一只前蹄在地上轻轻地跺着,仿佛没有主人的喝止,它便要冲上来似的,面对百兽之王,浑然不惧,反而是一副要生死相搏之态。
山中猛虎,最具灵性,狭路相逢勇者胜,但在它面前的人,显然不仅是一个勇字。
就像是言双凤方才不曾回头就被猛虎的那种气势所慑一样,这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山中猛虎,却也嗅到马上骑士身上散出的那锐利杀气。
第一支箭因隔得远,它又在言双凤身后尾随,故而躲过,第二支却差点伤中要害,如今赵襄敏手中蓄势待发的第三支倘若脱手,又将如何?
乘风不动,赵襄敏也没动,他人在马上,腰身如剑,手臂极稳,自跟猛虎相持,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神情始终是淡淡冷冷的,就好像这威震山林的猛兽,不过是曾被他斩杀手底的不知名敌将而已。
此刻,就仿佛天地间所有生灵都在目睹这一惊人对峙似的,万籁无声。
不远处,言双凤人在马上,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她察觉赵襄敏并不想跟自己一起离开的时候就停下来了,对于小魏王的担心已经盖过了对猛虎的惧意,言双凤差点没忍住想要叫赵襄敏一声,但却又意识到这会儿她不能出声,不能靠近,只能静观其变,别去打扰他。
老虎跟赵襄敏的对峙,其实时间不长,但对她来说,简直是一刻如年。
言双凤不知赵襄敏是怎么稳住的,此刻的她,几乎都汗湿重衣,呼吸短促,眼前清楚又模糊,眨了眨眼闪去那不知是汗还是泪之物,才重又清晰。
而就在她的注视之中,那老虎突然摇了摇尾巴,做出转头之势,眼睛却还盯着赵襄敏。
小魏王依旧没动,猛虎在瞬间就仿佛泄了气似的,它一边盯着赵襄敏一边后退,直到身体没入草丛,才猛然转身,几个起落,已经消失于山林之中了。
直到此刻,赵襄敏才慢慢地将手中的弓箭放低,而乘风也原地踩踏了数下,仰头哕哕地叫了几声,仿佛凯旋般得意。
不等言双凤催促,胭脂往前跑了两步,乘风听见动静赶忙转头,也跟着迎了上来。
两匹马快赶到一块儿的时候,赵襄敏先翻身跃下,言双凤动了动,身不由己地从马背上往下滑,此刻才发现自己的身子早就麻了。
赵襄敏张手上来将她接住,言双凤抬臂揽住他的脖子,没有说话,泪一涌而出。
“吓坏了么?罢了,”赵襄敏叹了口气:“得个教训,下回别乱跑也就是了。”
言双凤只管搂着他,百感交集,又有点委屈地想哭:“我以为、我要死了。”
“胡说,”赵襄敏笑着斥了句:“有我在呢,谁敢伤凤儿分毫。”
言双凤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把泪都蹭到他的衣领上,竟再也说不出别的。
赵襄敏低头,轻轻地在她脸上亲了几下:“别怕,不要紧……不过是只大猫而已。”
言双凤听了这句,破涕为笑:“你说的轻巧,你家养的猫儿?”
赵襄敏笑道:“也不是不可以的。”
言双凤蹭了蹭泪:“方才、它怎么跑了?”
“这老虎怪精明的,见讨不了好自然就知难而退。”
言双凤双眸微睁:“你、你能杀了它?那为何没有动手?”
赵襄敏道:“那是一只母虎,这个时节,母虎多是带崽的,方才这只跃起的时候,我看到有哺乳的痕迹。”
“原来它生了小老虎?”言双凤回过神来,惊奇。
赵襄敏笑说:“总之,还好这畜生没伤到你。索性也饶它一命。”
两人说话之时,却见乘风跟胭脂两个凑在一起,乘风不似以前般冷淡,不住地去舔胭脂,好像在安抚它似的,两只甚是亲昵。
言双凤看着这幕,不由笑了。赵襄敏却望着远方,原来他听见马蹄声响,是王府侍卫终于追上来了。
这日回到山庄,言双凤看到一个久违之人,竟正是曾太医,言双凤一见他,莫名就觉心虚。
曾太医挂着一点勉强的笑意,请她诊脉,又开了一副新的药方,不多时,如意先送了一碗定神汤进来。
当天晚上言双凤就问赵襄敏:“是特请了曾太医过来的?”
赵襄敏道:“你不是说老爷子最近咳嗽频繁么?请曾先生来看看又如何?”
言双凤松了口气:“我以为是特来给我看的呢。”
赵襄敏摸了摸她的头:“给你看又怎么样?不喜欢?”
言双凤嘀咕道:“我又没大碍。”话虽如此,她也有点心烦之处,再怎么说,毕竟两人都成亲这么久了,她竟然还是没有身孕。
当初不知道方家隐情的时候还罢了,现在知道琴姨娘那孩子跟自己无关,总该……
她隐隐地担心,该不会真的不行吧。
言双凤怕赵襄敏再说什么,便钻到他的怀中,借口询问他军中的情形,把话题叉开了。
赵襄敏何等清明,早看出她怏怏之意,又怕她白日受了惊吓,少不得尽心竭力,欢好了几回,言双凤心满意足而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当天晚上,山野之中隐隐似有山老虎的咆哮,将近寅时,言双凤突得了一梦,梦中一只额头带王字的老虎,猛地扑倒她的怀中。
言双凤吓得惊醒,才发现天已微亮。
才刚起身,外头老富贵跑了来,叫她快去门外,言双凤不明所以,赵襄敏陪着她来到门口,却见大门外,竟有十几匹的野马,正是昨日言双凤追逐而不得的。
这些马儿看见人,也不跑,言双凤正惊愕,老富贵笑说道:“才一开门它们就在这儿,竟不知是怎么样。”
此时,只听马蹄声响,原来是乘风从内溜达了出来。
乘风像是个骄傲的王,昂首挺胸而过,睥睨着群马,野马之中的首领是一匹暗棕色的公马,有着短而硬的马鬃,主动地靠近乘风,微微地扬动下颌,仿佛在打招呼,又像是在行礼。
言双凤哈哈笑道:“好啊,原来还是乘风的功劳。”
赵襄敏笑看了她一眼,昨儿他跟乘风跟老虎对峙的时候,这些野马其实并没走很远,亦在远处探视,此时突然来到山庄,恐怕的确是被乘风吸引而来,算是主动“投奔”朝廷,为国效力了。
三天后,曾太医整理行囊要启程,临行之时,多看了言双凤一眼,突然色变。
忙又请脉,脸上的表情乍惊乍喜,赵襄敏看的疑惑,同他一起去了偏厅,良久才又回来。
言双凤察觉异样:“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只是……”赵襄敏欲言又止,终于笑道:“看样子,曾太医要多留几日了。”
到了九月,言如锦带了蓉姐儿早在山庄安置了,原本冷清的虎啸山庄,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而军马场的重建也初有成效,言双凤却因为已经显怀的缘故,颇有些吃力,赵襄敏只得命人好生看管,不叫她再往外走任意走动。
这日,小魏王亲往马场走了一遍,曹宜等毕恭毕敬陪同跟随,不敢有丝毫怠慢。
午后赵襄敏返回,言双凤因身子不适,在房内小憩,赵襄敏更衣洗漱,进内见她卧在榻上,睡容恬静。
小魏王走近了些,给她把被角压了压,就听言双凤睡梦中喃喃地念了一句什么:“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王子同舟。”
赵襄敏以为自己听错了,细细凝视言双凤的脸,将信将疑地靠近。
只听她含糊不清,又低低地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魏王猛地站直了身子,唇角微张,却又死死闭嘴。
那是在皇帝把言双凤带到京内送到王府的一日,两个人形同水火。
她病了好几天,闷闷不乐,赵襄敏知道她爱热闹,暗中叫人弄了一班歌姬,给她唱曲舞蹈解闷。
其中演的一曲,就是《越人歌》,十几个窈窕歌姬,长袖翩舞,歌声动人。
赵襄敏没有出现,而只是在隔厅。
他听见言双凤懒懒地问:“他们唱得是什么?什么今夕何夕,王子王爷的?”
陪同的内侍不敢怠慢,耐心陪笑给她解释这是一曲诉衷情的古曲,叫《越人歌》。
言双凤听完后,嗤之以鼻:“好拗口,喜欢就喜欢呗,说这些弯弯绕绕的做什么。这舞跳的倒是不错,那腰可真细……”
若不是记得这一幕,此时单听她念这句,赵襄敏必以为她是从方守恒那里学来的。
正楞站在原地,就听窸窸窣窣一阵,言双凤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赵襄敏敛了心神:“才回,觉着如何?”
言双凤揉了揉眼睛,扶着他的手坐起来:“那曾太医一天几次的给我把脉,又百般叮嘱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吃,真愁人。”
赵襄敏笑笑,犹豫了会儿,他试探着问:“睡得可好?”
言双凤才要回答,突然若有所思地:“我说了什么梦话么?”
赵襄敏屏息,目光相对,他终于道:“好像念了一句什么诗……你可记得?”
言双凤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梦里的事,如何能记得清楚?”
赵襄敏不想问下去,但还是忍不住:“真的……不记得了?”
言双凤看着他有点紧张的神情,嗤地一笑,伸手勾住他的颈项:“记不记得的,有什么要紧?”
赵襄敏一怔,言双凤靠近了些,吐气如兰地:“我只知道,现在才是最好。”
“凤儿……”赵襄敏说不出心中是何感觉,他有一种猜想,不,兴许是确认:言双凤是知道那梦境中的“前世”,但她竟……
是不在意呢,还是心中另有所想?
他竟患得患失,瞬间失了清明。
言双凤看到他微红的眼角,也看出赵襄敏心中的犹疑跟忐忑,她踮脚靠近小魏王的耳畔,轻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赵襄敏垂眸,长睫遮住眼中的泪影:“我,自然知道。”
他当然知道,从来便知她的真心,她只是不曾说罢了。
幸而此番,未曾错失,幸而幸而。
小魏王张开双臂,把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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