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虽然没有宵禁, 不过一到申时,天子还是按照往日习惯,起驾回宫, 至于乾元殿这边倒是没有立刻散会,那令人沉醉的欢乐的时光, 还得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步入尾声。
温晏然扫了池仪一眼,后者轻声回禀:“外头的车架已经备齐。”
——这座殿内并非人人家里都能备有车子的,耽搁得太晚,回去时难免不便,况且又是冬天。
今天宴会开始前,宫道两边不过覆了薄薄一层积雪,等温晏然出来时,积雪已经有三寸来深。
池仪注意到天子的目光从积雪上轻轻移走, 当下也在心中暗暗记忆——天子勤勉仁德,见到这幅景象时, 必然是想到了雪灾跟民生问题, 此事卢尚书那边早有章程,不至于让陛下过于忧心, 还有便是宫内, 近来可让医官多煮姜汤,发给宫人,绝不能出现冻馁之事, 使人议论天子失德……
作为一个心思灵巧的内官,池仪非常容易多想, 而且她还有与之想配套的行动能力以及上司的坚定的信任, 客观上在不知不觉中, 又把温晏然往明君的道路上用力推了一步。
温晏然返回西雍宫时, 少府令已经候在此地,这时节纵然旁的部台官吏能够休息,少府却不能,对他们来说,大年会几乎是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候。
侯锁需要整理各地的贡品,并把近来需要用到的赏赐提前备下,建平虽然是京师重地,居民富庶,但也不是哪个大臣家里都有余财,平常只得靠俸禄过日子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冬季,天寒多雪,稍不留神就容易熬不过去,为了表示皇帝的恩德,每到岁寒时分,宫中会接连赐下棉衣,鞋履,炭火,缓解冻疮的口脂面药等等。
温晏然随口道:“天气冷,少府就不要在廊下站着了。”她一进门,就立刻换下了繁重的衮服跟旒冕——这些装饰固然能凸显帝王威仪,但温晏然也很明白,所谓帝王威仪,那都是需要帝王体力来做支撑的……
少府令站在屏风后头,老老实实地汇报各地的贡物类别。
侯锁认定了天子乃是一位不世出的明君,整理重点也是顺着明君思路琢磨的,像珍珠玛瑙丝帛一类的东西,虽然南边也送了许多过来,但为了不败坏皇帝的兴致,都只是浅提了一句就算,重点则在一些地方上送来的颇为有用的花木上头,皇帝不好享乐,不过应当挺好奇地方风貌跟民生情况,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天子此前对棉花感兴趣,地方自然就对棉花投注了极多的关注,很快就发现出了另外几类品种,据说成熟周期比建平这边的要短一半左右,虽然质地粗糙一些,但比起麻布来说,依旧好上许多,很适合推广。
温晏然听着侯锁汇报,顿了一下,才露出微笑:“少府有心。”
对方的话语又一次提醒她,当初摘顶法到底是怎么推广开来的……
除了花木,南地那边还送来了许多水果制成的蜜饯,比如荔枝杨梅一类,此外还有许多蜜蜡。
蜜蜡本多由东部上贡,然而雍州禹州那边的主官考虑到战事的缘故,担心禁中用度不足,今年便加厚进贡。
——他们对天子的讨好也是有理由的,当今皇帝又不兴建宫室,平时也少宴饮舞乐,日常生活而已,就算再如何豪奢,花费也是有限。
温晏然听到少府那边报上贡物名称数量,就问了一句道:“建平这边的蜜蜡还有多少存量?”
少府令不敢隐瞒,报了一个令皇帝都有些吃惊的数字。
府库中的蜜蜡不是按照根数来算,而是按照重量来算,单位都是“万石”,以少府目前的储备,就算地方不继续进贡的话,也能持续用上个二三十年。
温晏然以前没太仔细了解过古代照明问题,直到穿越后才晓得,在这个时代,蜡烛其实属于奢侈品。——作为一个知识面相对狭窄的社畜,她以前还真相信过昏君只拿夜明珠照屋子的话……
蜜蜡保存时间长,不过即使如此,长期搁在库房中也没什么用处,温晏然分派道:“在那些蜜蜡上头印点‘平安’一类的字迹,赐给大臣们一些,作为年节之礼,余下的再卖给建州富户。”
侯锁赶紧记下,觉得天子考虑得很周到,若是印上什么具备忠贞气节隐喻含义的字眼,能赐给大臣,却不好卖给富户,但“平安”二字,却是人人可求的,况且又是过年期间,哪怕是向宋御史或者袁太傅这样的老成之人,都不会出言指责。
少府令知道皇帝在宴席上用的膳食反不如平常那么多,又赔笑道:“南地吴州那边还送来贡物,名字叫做柘(zhè),此物可以制浆,滋味甜美如蜜,饮之能够补气解热,医官已经查验过了,陛下要进一碗么?”
侯锁也是极为用心,他自从上一次被皇帝突然生病的事情给吓到后,就忍不住去考虑,该如何帮着皇帝强身健体,这时才大着胆子谏言
温晏然晓得,在这个时代,甜的东西都很珍贵,既然自己是要做昏君的人,在生活细节上铺张一些,也算是为将来打基础,便点了点头,让人将柘浆奉上。
被奉入殿内的柘浆已经温过了,尝膳的内侍先用银匙取了一小勺试毒,确认没问题后,才捧到天子面前。
温晏然饮了一口,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原来所谓的柘浆,就是甘蔗浆。
不过或许是培植技术原因,这个时代的甘蔗浆在甜度上不太尽如人意,温晏然向少府令道:“以后可以再熬浓一些。”
少府看皇帝面有笑意,自然诚惶诚恐记下,然后继续汇报道:“丹台两地送了不少西锦入京,中原大户一向喜爱此物,陛下要看一看吗?”
西锦虽然豪奢,但在这里却代表着台州的臣服,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就算天子不喜享乐,也会愿意看一看的。
——如果温晏然了解侯锁现在的想法,就会知道,她的少府确实读过不少典籍,很擅长在不合适的时候发挥想象力……
温晏然靠在躺椅上,半闭着眼睛,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大周本来没有躺椅,还是少府按照皇帝的要求制作出的。
殿中已经燃了安息香,内侍在天子身边侍奉已久,明白皇帝不喜浓香,于是将香炉远远搁在外殿那边,只让一点气息徐徐散逸而出,营造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氛围。
手指灵巧的宫人替天子解散了发髻——横竖现在不出门,温晏然也懒得戴冠,只让人把头发简单笼成一束。
西锦被迅速呈了上来,温晏然看过一眼,觉得上面花纹灿烂,细腻的锦缎映着殿内的烛火,当真有些明霞之态,作为穿越人士,她倒不至于感到讶异,反而觉得花纹过于艳丽了一些。
除了锦缎外,西夷还为天子奉上了成衣,为了跟中原的审美风格相匹配,西夷人特地做了几件玄底龙纹的披风,上头的飞龙乃是用金线仔细缝制而成,看起来确实颇有帝王的气势,只是下摆做得太长了一些,让温晏然清晰感觉到了西地百姓对自己身高的美好期待。
“先收起来罢。”
少府令躬了躬身,继续道:“黎氏等大族还献上了本地密藏的药方,据说治伤解毒效用如神。”
那些药方固然珍贵,但在被医官验明效用之前,谁也不敢用在皇帝本人身上,侯锁现在说出,只是为了表达夷族对天子的恭顺之意,不过既然谈到药方,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此前皇帝本人曾经小病了一回,当时天子曾在榻上,口述了两个方子,当时不少人都没当回事,然而侯锁近来却听说,经过医官的反复试验,可以确认,那些方子居然都颇为有效。
——虽然这件事并不能证明皇帝本人存在多么丰富的医学知识储备,但起码意味着,天子对医道是有一些了解的。
治国,选才,地理,兵事,算术……现在还多了一个医药,少府令早知皇帝身具天命,天资聪颖,却不料对方能全才到这等地步。
西边的贡物种类繁多,除了锦缎,草药外,像木材竹器盐井精铁乌桕树籽一类的东西,也都算是当地的特产,如今也运了不少到京中,其中旁的都还好,但盐井二物,当真算是巨利。
——难怪昔日王游等人据台州一地之利,就敢与建平相对峙,实在是地方物产过于富庶。
因为是年节期间,为皇帝整肃左营的钟知微钟将军,还搭了下运送贡品队伍的顺风车,特地遣人送了几匹小矮马入京,说是可以让天子练习骑射。
……少府令觉得钟知微不愧是武将,十分心大,换个皇帝都得以为她是在故意嘲讽。
温晏然靠在躺椅上,听着少府述说,末了问了左右近侍一句:“燕卿到了没有?”
池仪垂手回禀:“燕统领已然候在殿外。”
温晏然微微笑道:“让他进来。”
少府令也明白,皇帝迟迟不曾就寝,当然不是为了听自己细数地方贡品,而是为了等燕小楼过来。
建平的外卫统领一入殿,就直接姿态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微臣参见陛下。”
少府等人知道燕小楼此人一向忠心耿耿,视皇帝犹如天神,但今天一见,却觉得对方话语中的感激与钦佩之意,比往日还要浓厚了三分。
温晏然坐起身,微笑:“燕卿可曾查出来是谁?”
燕小楼回禀:“正是那个姓齐的小贼。”
他说的人是自己身边的校尉。
温晏然此前就怀疑过,有关假泉陵侯的消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遍布京城,可见敌人在建京这边,存在着一股根基极深的势力,之后她专门下令,让建平城在战事期间施行宵禁令,百姓不许离开居住的里坊,在各处随意走动,然而还是有不少人假冒内侍或者禁军行事,连她自己外出之时都遇见了一次。
东地对她行诅咒之事,温晏然病倒后,各类流言更是传得满城风雨,再之后就是运十万石粮草的事情,温晏然的命令通过近侍传达,基本是直接递到少府跟禁军那边,结果粮草甫一出城,就遇见了劫匪。
温晏然虽然不晓得是谁在背后操纵,不过此人能清晰地把握到城内各种消息,那多半是有官职在身。
在宵禁期间,就算大臣外出,也要经过查验,然而有那么一群人,就算走在街道上,也不会被拦下,更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其一是内官,其二则是禁军。
这两批人马都是奉天子之名,在城中各处巡查,他们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京中的动态,并且做出反应,也方便与各个里坊间的人联络,温晏然当初嘱托张络留意,就是为了此事,不过对比两者,她更倾向于问题出在禁军当中。
其中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池张两人都是评论区留名的厉害人物,想在他们二人手下做小动作的难度系数绝对属于噩梦级别,其次则是因为燕小楼乃是当日砍掉田东阳头颅之人。
田东阳一旦身死,他的从属除了憎恨皇帝之外,最为厌恶的,绝对是燕小楼无疑。
那些叛军不但心怀大志,同样迫切地希望能为玄阳子复仇,那么埋伏一些人在燕小楼身边,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些暗子甚至不用行刺燕小楼,只要不断泄露消息,让皇帝觉得燕小楼不够可靠,就能将这位外卫统领打入万丈深渊。
燕小楼被皇帝点醒后,一时间当真是汗流浃背。
若非天子圣明,他当真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池仪忍不住:“陛下当真足智多谋。”温晏然微微笑了一下,让燕小楼起身,然后看着那位外卫统领,温和道:“朕不是足智多谋,而是了解燕卿。”
皇帝以目光示意,通晓君主心思的宫人推开了寝殿的窗户,清新的风吹了进来,缓解了外卫统领的焦灼,雪光映在少年天子的眼中,燕小楼本该觉得森然凛冽,此刻却从中看出了一种难言的澄净宽和。
天子话中的意味十分明确,正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燕小楼本人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能迅速将问题定位到燕小楼身边的人上。
池仪也忍不住微微俯首,掩住面上的动容之色——天子这句话里,其实也隐含了对她与张络两人的信赖与肯定。
温晏然亲手将燕小楼扶起,笑道:“朕登基以来,常有任性之举,屡次将燕卿牵连其中,奈何积习难改,今后恐怕还得继续连累燕卿。”温晏然微微笑了一下,让燕小楼起身,然后看着那位外卫统领,温和道:“朕不是足智多谋,而是了解燕卿。”
皇帝以目光示意,通晓君主心思的宫人推开了寝殿的窗户,清新的风吹了进来,缓解了外卫统领的焦灼,雪光映在少年天子的眼中,燕小楼本该觉得森然凛冽,此刻却从中看出了一种难言的澄净宽和。
天子话中的意味十分明确,正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燕小楼本人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能迅速将问题定位到燕小楼身边的人上。
池仪也忍不住微微俯首,掩住面上的动容之色——天子这句话里,其实也隐含了对她与张络两人的信赖与肯定。
温晏然亲手将燕小楼扶起,笑道:“朕登基以来,常有任性之举,屡次将燕卿牵连其中,奈何积习难改,今后恐怕还得继续连累燕卿。”温晏然微微笑了一下,让燕小楼起身,然后看着那位外卫统领,温和道:“朕不是足智多谋,而是了解燕卿。”
皇帝以目光示意,通晓君主心思的宫人推开了寝殿的窗户,清新的风吹了进来,缓解了外卫统领的焦灼,雪光映在少年天子的眼中,燕小楼本该觉得森然凛冽,此刻却从中看出了一种难言的澄净宽和。
天子话中的意味十分明确,正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燕小楼本人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能迅速将问题定位到燕小楼身边的人上。
池仪也忍不住微微俯首,掩住面上的动容之色——天子这句话里,其实也隐含了对她与张络两人的信赖与肯定。
温晏然亲手将燕小楼扶起,笑道:“朕登基以来,常有任性之举,屡次将燕卿牵连其中,奈何积习难改,今后恐怕还得继续连累燕卿。”温晏然微微笑了一下,让燕小楼起身,然后看着那位外卫统领,温和道:“朕不是足智多谋,而是了解燕卿。”
皇帝以目光示意,通晓君主心思的宫人推开了寝殿的窗户,清新的风吹了进来,缓解了外卫统领的焦灼,雪光映在少年天子的眼中,燕小楼本该觉得森然凛冽,此刻却从中看出了一种难言的澄净宽和。
天子话中的意味十分明确,正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燕小楼本人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能迅速将问题定位到燕小楼身边的人上。
池仪也忍不住微微俯首,掩住面上的动容之色——天子这句话里,其实也隐含了对她与张络两人的信赖与肯定。
温晏然亲手将燕小楼扶起,笑道:“朕登基以来,常有任性之举,屡次将燕卿牵连其中,奈何积习难改,今后恐怕还得继续连累燕卿。”温晏然微微笑了一下,让燕小楼起身,然后看着那位外卫统领,温和道:“朕不是足智多谋,而是了解燕卿。”
皇帝以目光示意,通晓君主心思的宫人推开了寝殿的窗户,清新的风吹了进来,缓解了外卫统领的焦灼,雪光映在少年天子的眼中,燕小楼本该觉得森然凛冽,此刻却从中看出了一种难言的澄净宽和。
天子话中的意味十分明确,正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燕小楼本人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能迅速将问题定位到燕小楼身边的人上。
池仪也忍不住微微俯首,掩住面上的动容之色——天子这句话里,其实也隐含了对她与张络两人的信赖与肯定。
温晏然亲手将燕小楼扶起,笑道:“朕登基以来,常有任性之举,屡次将燕卿牵连其中,奈何积习难改,今后恐怕还得继续连累燕卿。”温晏然微微笑了一下,让燕小楼起身,然后看着那位外卫统领,温和道:“朕不是足智多谋,而是了解燕卿。”
皇帝以目光示意,通晓君主心思的宫人推开了寝殿的窗户,清新的风吹了进来,缓解了外卫统领的焦灼,雪光映在少年天子的眼中,燕小楼本该觉得森然凛冽,此刻却从中看出了一种难言的澄净宽和。
天子话中的意味十分明确,正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燕小楼本人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能迅速将问题定位到燕小楼身边的人上。
池仪也忍不住微微俯首,掩住面上的动容之色——天子这句话里,其实也隐含了对她与张络两人的信赖与肯定。
温晏然亲手将燕小楼扶起,笑道:“朕登基以来,常有任性之举,屡次将燕卿牵连其中,奈何积习难改,今后恐怕还得继续连累燕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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