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这日是个暖阳天。
天空蔚蓝如玉, 虽然还未正式入秋,但万里无云。
顾思远抬头看着碧蓝如水的天际,飞过一队排列整齐的大雁, 忽然发出一声声嘶鸣,而后四散逃离而去。
而追在那队大雁后的两个黑点, 慢慢在视野中变得清晰,是两只威风凛凛的金雕。
顾思远眯了眯眼, 抬手摸了摸马鞍旁的弓箭,手痒。
谢宣跟他那几位皇兄坐在前方的十里亭中, 已经等了许久,余光微抬,正好扫到顾思远这个动作。。
谢宣嘴角微勾, 暗暗想到:传闻民间男女定亲之时, 若是男方有心, 会亲自去猎下大雁。
不过大雁太柔美凄婉, 不适合顾思远的气质, 那就让他去射金雕回来吧……
就在这时, 官道尽头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声。
地面烟尘四起,其势如山崩。
原本胆大停在茅草亭上的乌鸦, “嘎……”一声尖叫, 向着远处飞去, 消失在天际。
四位皇子对视一眼, 起身从十里亭走了出来。
果然片刻后, 一波乌压压的长长车队, 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一队仪仗骑兵开道, 护佑着一长两少三道身影, 从队伍中驾马慢慢走了出来。
两年少人是一男一女, 跟在年长者之后,尽做异族打扮。
那名年长大汉则衣饰华贵,却毫无脂粉骄矜之气,可见往日都是在马背上度过。
那少年郎亦是皮肤微黑,神采奕奕。
但最令人瞩目的却是那女郎,虽有薄纱蒙面,腰腹处和手臂处却无遮挡,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肉,气质凌华,与他们大梁女子极为不同。
这三人便是北疆王和王子、公主了。
北疆王如鹰隼般的眸子扫过谢宣等四人,拱手道:“传闻大梁皇帝陛下共有四位优秀的儿子,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个个皆是一表人才。”
谢宏作为这一辈的长兄,自然出列回应:“北疆王谬赞了,远道而来,一路风尘辛苦,我大梁陛下已在宫中设下筵席,北疆王请!”
众人粗粗打了个照面,便一齐往城中走去。
此时,从京都城门处至宫门处,一路皆由御林军肃面镇守,红段铺地,清水撒面,纤尘不染。
宴会安排在武英殿。
此刻刚至申时,大殿四周便鼓起了一盏盏华丽宫灯,清水将地面擦洗地一尘不染,还有宫人在抛洒花瓣。
自一行人踏入宫门处始,沿途的御林军便起一道道通报传唱之声:“北疆王到!”
“北疆王到!”
建昭帝坐在武英殿的高台之上,满面微笑。
北疆王及其王子、公主,尽皆双手交叉于胸前,行了一礼:“见过大梁皇帝陛下。”
北疆人向来作风狂野,但此时他们为求援结盟而来,言行举止倒是客气地很。
建昭帝显然也很满意:“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北疆王不必多礼,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入席吧!”
“多谢皇帝陛下。”三人再度做礼。
随后,几位皇子和文武百官便也纷纷落了座。
北疆王一行人进宫时已是下午,加上一路奔波确实辛苦。
今日只是简单的接风洗尘,顶多谈一谈两地风情,其他关于结盟的重要事项则是提都没提。
宴席散去后,便直接回到驿馆安顿,待一切物事打理妥当,已经繁星满天。
等到第二天时。
内阁和六部的大臣们,便与北疆王带来的人,关于联盟协议一事,展开了紧锣密鼓的讨论。
几位皇子则轮流陪着北疆的王子和公主四处游览。
北疆公主是个活泼的,最喜欢跳扭脖子舞,没事就拉着宫里乐府的师匠们奏乐配合,随时随地都可起舞。
顾思远在宫里执勤时,便见过几次,偶尔兴致上来也会观赏观赏。
今日这位公主在御景园赏花时,突然兴致上来,便在一旁的亭子里又跳了起来。
“很好看吗?顾郎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顾思远垂首,嘴角微勾,但等回过头去时,脸上却又恢复一片冰冷漠然之色:“六殿下不觉得?”
谢宣鼓鼓嘴巴:“这里又没人。”
顾思远面色微缓,反问道:“我记得前日殿下也看得目不转睛。”
“……”谢宣。
那怎么一样呢?
他那是待客之道。
顾思远捏捏他的脸。
小醋包,还双标地明明白白。
他自己也看,这会却不许他看。
谢宣蛮不讲理地瞪着人:“反正就是不许看,有我好看吗?”
闻言,顾思远眯了眯锐利的眸子,微微低头凑近他耳边,嗓音清冽却又撩人:“如果六殿下穿成那般模样,必然比北疆公主更加好看。”
“……”谢宣耳朵瞬时冒烟。
这人看着冷若冰霜的,怎么脑子里都是这些东西。
“殿下……”
就在这时,前方有呼喊声音响起。
谢宣忙变了脸色,站直身体,对着顾思远厉声呵斥道:“顾郎将,宫禁值守务必小心再小心,尤其今日北疆王经常入宫,若是出了任何意外,本殿下定不饶你。”
“这不用殿下说,殿下别找借口无理取闹就行了。”顾思远也慢慢站直身体,漫不经心道。
谢宣立刻恶狠狠瞪了顾思远一眼。
也不知是假戏,还是真做。
之后,便一挥袍袖离开了。
顾思远也对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大步转身继续去巡查了。
其实只是打趣的轻笑,但在过来的诸大臣眼里就是冷笑。
诸大臣沉默:六殿下和顾郎将的关系是真差啊!
丁业脸上却带着一副看破一切的睿智:无知的人类,你们什么也不知道,人家其实在打情骂俏。
六殿下那分明是羞恼,还想瞒过他?
接下来的数日,顾思远和谢宣两人都比往常忙了起来。
尤其是谢宣,按照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稍后就好好去找顾思远算账,结果自己却忙得人仰马翻。
谢宣在礼部担任个闲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是隐形的主事人。
而与北疆的联盟谈判,便是以兵部和礼部为主。
往往双方谈判刚开始时,还是宾主尽欢,到最后却又不欢而散。
别看这帮北疆人长得倒是五大三粗,那心眼子包括磨条件的沟里可不是盖的 。
那一张薄薄的纸上,不断地做着微小、甚至一个两个字的修改。
但最终,却关系着万千平民百姓的生活。
一直到了七月底,谈到最后还是有些许细节难以确定,有关岁贡等等。
这般持续了数日。
某天,北疆王或许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态度变得急切起来。
次日,北疆王就提出要举行个交流大会,双方暂时也缓和一下,并且为自己的公主找个勇士当驸马,谈判等交流会之后再继续。
之后便一锤定音了。
不过,说得好听是交流大会,其实是想变样地给大梁看看自己的威风。
北疆人彪悍勇猛,不论男女老少,全民皆兵。
若只论单兵作战能力,大梁其实有所不如,不过大梁地阜人丰,单兵不行,就直接用人数压,这却是北疆万万赶不上的。
为了安全着想。
此次的交流大会,便安排在皇城不远的皇家校场之上。
提前几日,顾思远便带着人在周围检查守备情况。
就在这时,校场入口处听得一声恭敬行礼之声。
“参加六殿下。”
谢宣在礼部任职,这次招待北疆王的事情,是由礼部和鸿胪寺负责,他前来巡查到也在常理之中。
两人正好迎面碰上。
谢宣抬眸,冷笑一声:“顾郎将也在此啊?”
顾思远没有理会他。
不过,谢宣说完便也走了,在周围转了几圈,时日才刚入秋,秋老虎颇为厉害,谢宣自来娇生惯养,不一会儿额头便沁出了层层汗珠。
反正他也不是真心来巡查的,他装完样子,便走到校场附近的帐篷里坐下休息。
顾思远巡视完一圈之后,叮嘱手下人:“按照我说得规矩巡视,若有人敢违抗,或者敢单独离开,立刻报知。”
副将点头:“是。”
谢宣在帐篷里眯眼躺了片刻,便感觉到账帘掀动,带来一阵微微的凉风。
他听着这走路的声音,闭着眼嘀咕道:“又十几天不见人影,还来找本殿下做什么?”
顾思远抬手轻轻在其鼻子上弹了一下,淡声道:“那末将告辞。”
谢宣唰得睁开眼,纤细手腕一把抓住身前人衣摆,凶巴巴地瞪着他:“顾询,你对本殿下就是这个态度是吧?”
顾思远嘴角微勾,在他身旁的榻上坐下,漠然道:“六殿下这就生气了,末将只是开个玩笑?”
“……”谢宣。
这个可恶的狗男人。
他半抬起身子,脑袋狠狠架在顾思远腿上,半点也不嫌热了。
出门在外,谢宣的帐篷陈设也很简单。
一张大床,其余便是软塌、书桌等物。
顾思远拿起放在软塌小桌上的折扇,准备给两人降降燥,却眯了眯眼:“这扇子看着有些眼熟?”
他记得他第一次去六皇子府时,是穿着鹤氅、带着折扇去的,最后鹤氅留给这小没良心的了,折扇却是带回去了,如今还摆在书房的桌上。
但这把,跟他那却是一般无二。
谢宣耳后微红,故意哼哼唧唧道:“你这人就是矫情,一把破扇子还有什么名堂的?你要喜欢,本殿下送你个十把八把的。”
顾思远冷冷瞥这家伙一眼,拿起放置在案上的一只毛笔,在扇面上缓缓写了几个字。
谢宣嘴上说得满不在意,这会却又忍不住偷偷伸着脑袋去看,
顾思远刚好停笔,扇面上简单勾勒了个人形,虽只有寥寥几笔,却能看出是谢宣的样子,十分活灵活现。
而扇尾处,则提着两个小字‘谢宣’,风姿瞿然,铁画银钩。
谢宣想伸手将折扇拿过来,却被拦住了。
他瞪着人:“顾郎将家中已经这般揭不开锅,连本殿下的一把折扇都要抢? ”
顾思远同样冷漠地一挑眉:“不是六殿下说能送我十把八把的,这刚转眼,便翻脸不认人?”
“……”谢宣。
好气。
这人就会欺负他。
顾思远觑着人没有被晒红,反而被气得微红的小脸蛋,觉得欺负地差不多了,伸手把折扇递了出去:“宝剑赠英雄,折扇送美人。”
谢宣立刻喜上眉梢,宝贝地接过扇子,嘴上却还硬扛着:“好意思说送,这折扇是你的吗,分明是我自己的。”
顾思远轻掀眼皮,黑沉的目光扫了人一眼。
“……”谢宣微抖,心虚又带着些跃跃欲试道:“你想对本殿下做什么?本殿下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顾思远。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看你是想要得很。
顾思远不作犹豫,一把握住人细白的手腕,直接将人压在榻上吻了上去。
他要尝尝,这嘴巴是不是就真的跟言辞一样那么强硬?
“唔……”谢宣轻哼着。
半晌后,顾思远起身倒了杯清茶,坐在一旁在慢慢饮着。
谢宣则衣裳微乱的歪在榻上气喘吁吁,嘴唇水润艳红。
他一抬眼,就看顾思远这般背脊挺直,丝毫不乱的模样,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气,自己这辈子难道就没法翻身了吗……
越想越火气大。
谢宣气呼呼的摇着折扇,散去脸上热气。
不过,还没打一会儿,娇贵的六皇子便又觉得手酸,立刻娇气地喊一声:“顾询?”
顾思远拿着杯子递过来,淡声道:“喝一口?”
谢宣点点头,凑上去像小鸭子似的,一点一点地把一杯微凉茶水饮毕。
然后,便将那好不容易抢过来的折扇,又塞了回去:“你帮我扇,都是因为你,我才这么热的。”
顾思远接过折扇,似是颇为无奈道:“末将却不知殿下如此敏感,将来怎生是好?”
“……”谢宣。
真不是个好人。
顾思远没再跟他斗气,拿着折扇随意地扇了起来。
谢宣美滋滋地哼一声,脚上用力踢去了长靴和白袜,袖子捋起露出细白胳膊,领口早就凌-乱大开,整个人慵懒地半歪在榻上,感受着拂面的凉风。
顾思远边扇边打量他片刻,没生出什么旖旎心思,倒是难得玩笑道:“六殿下,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吗?”
谢宣懒洋洋瞥他一眼,抬手将额上的碎发拨开,方才哼哼唧唧道:“什么样?”
更像了。
顾思远挑了挑眉,淡声道:“一点不像矜傲尊贵的皇子,只像后宫那些长日无事、慵闲歪缠的嫔妃。”
“……”谢宣。
这人嘴里能说出几句好听的吗?
半晌,他勾了勾眼皮,白玉般的脚趾轻轻蹭着顾思远的后腰衣裳,语气幽幽:“本殿下若是后宫嫔妃,那顾郎将……你是什么,是我宫里的一名小公公,还是那让我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君王……”
这话是相当的逾越了。
就算谢宣身为皇子,也不能出此犯上轻佻之言。
不过,顾思远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一把握住腰后冰凉纤细的脚踝,身体微微伏低,低沉磁性的嗓音伴着温热的呼吸,一起喷在谢宣的侧脸和脖颈上:“末将既不是公公也不是君王,末将是那与谢娘娘青梅竹马的表兄,谢娘娘被选入宫后,末将心有不舍便也入宫当了一名禁军,于是,每夜无人时分,便在漆黑寂静的角落里,与谢娘娘耳-鬓-厮-磨、干-柴-烈-火,偶有巡夜的禁军路过时,末将便捂紧了谢娘娘的嘴巴……”
“……”谢宣。
这太有画面感了。
他只感觉一股热流直冲小腹。
他赶紧一把推开覆在身上的高大身躯,气急败坏道:“看着一本正经的人,就会出些昏聩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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