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所部四更出发,在极短的时间内奔走了二十余里山道,清扫了超过七处营地,斩杀了贼寇将近四百人。通过沿途吸纳可战之士,他们的兵力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扩张到了将近千人。其迅猛的势头正如兵法所说,侵略如火。
直到黎明将至,因为深夜中连续长途奔袭,纵使调动了若干车马代步,但将士们都有些疲倦了。所以在迫近核心区域之前,雷远让所有人休息片刻,待到体力恢复之后,再行大举。
之前从某处营地里征用了一些干粮食物,有扈从取了来,问雷远要不要吃些。他没有什么食欲,只咕咚咕咚灌了半肚子水,清凉的水顺着食道流淌,便让他精神一振。
雷远全程和将士们一起作战,还几次亲自上阵杀敌,但并没有生出什么疲惫虚弱的感觉,反而精神愈加健旺。在他冷静的外表下,奔涌着对胜利的渴望,奔涌着旺盛的斗志,就像一座将会引起天翻地覆的火山。在他内心深处,很清楚这一场行动的意义,他所要面对的不只是陈兰之流,他所期待的,是一场彻彻底底压服淮南豪右联盟所有人的胜利。
这并不是雷远刻意谋划的结果,而是时势推移,自然而然。
为了胜利的前景,雷远已经竭尽所能,做了一切该做的事。
山道上的鸟雀开始叽叽喳喳,清脆的叫唤的声音和扑棱棱拍翅的声音把将士们陆续唤醒了。
扈从们奔到身前,跪伏待命。
雷远抬眼四顾,目光如电:“出发!”
千名虎士,随令轰然起行。
整晚的辛苦作战,固然使得他们稍有疲惫,却极大地增强了他们的信心,每个人都由此认识到了己方的强势,确认了敌方的不堪一击。
朝霞渐亮,光芒透过周围重重叠叠的山岭,落在将士们的身上。雷远看到前方和后方都有矛戟如林,各色旗帜矗立其间,随风起伏招展。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犹如闷雷震动,压过了林木被北风吹过的呼啸,也压过了远处山巅上猿猴或者其它兽类的鸣叫声。
长长的队列穿过一道山谷,再绕着一处怪石嶙峋的缓坡转了半个弯,地势有时候下降,有时候又抬高。大约走了五里的路程,一名斥候由前方赶回来禀报:前方谷地有敌军拦截,乃是刘灵所部。
而雷远只嗯了一声,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下。
原来刘灵叛变了,怪不得陈兰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可是,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力量,这样的威势,区区刘灵,能算什么呢?这样一个临阵背主之徒,他和他的部下们,又能具备多少战斗意志呢?
不过土鸡瓦犬尔。
全军继续向前,直接越过碎石滩,迫近刘灵所部。在行进过程中,贺松、丁奉带领部下向两翼延展,使得整个阵型渐渐像一只飞扑啄食的巨鹰。三百步,两百步,逐渐进入敌方弓箭射程,正常作战,到这时候就应该止步整队了。但雷远没有停步,于是所有人都没有停步,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沉默着向前。
在步卒阵中,任晖心摇神驰,他感觉到了这支部队的威势,他感觉到了这支部队的军心士气凝聚如山。
他看见对方的阵列中,士卒们本来正利用战斗的间隙休息,忽然看到大队敌军出现,瞬间呆滞,然后又惊慌失措;他看到有人慌张地举起弓箭,却又不敢射击;他看到甚至有人偷偷丢弃了武器,想要离开自己的战斗位置。
……
刘灵所部已经拒守在此一个时辰,期间发生了不下四次战斗。
那些忠于雷氏的部曲想要通过山谷支援大营,而刘灵不允许,那么双方的立场无法调和,只能靠厮杀来解决。
作为刘灵部下悍将的李笃剧烈反对过刘灵的决定,但他又无法背叛刘灵;于是,最终不得不站上了阵线前端,向着那些熟悉的袍泽兄弟挥刀。
此刻,在他身前已经横下了不少死尸,身后则是己方的士卒们用灌木、荆棘之类临时堆积起的障碍。这些东西似乎建立了一条勉强的防线;可站在这些防线后的士卒们越来越动摇了。
这些将士们本身是宗主雷绪直属的精锐,当刘灵突然参与叛变的时候,他们没有哄堂大散,已经要归功于刘灵收揽人心有方。可是半个夜晚过去了,宗主大营那边仍然在坚持,大营坚持的每一分每一刻,都仿佛在拷打着将士们的良心。
而当雄壮有力的隆隆步声在碎石滩对面的山道中迸发,当那支威武的军队步步迫近的时候,将士们彻底慌乱了。他们很清楚,这当然不会是前来支援刘灵的部队,如果有这样的支援力量,刘灵早就说了,这必定是敌人,是强大的、根本无法抵抗的敌人,是庐江雷氏真正的力量所在。
慌乱的情绪就像浪潮一样,瞬间席卷了整支队伍。
李笃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并肩作战的同伴了,他就像是潮水退去后的礁石那样被暴露了出来。奇怪的是,对面的敌人们并没有趁机进攻,他们也站住了脚步,甚至还后退了些。
李笃看着对面原本紧密的队形向两旁分开,露出了几个熟人的身影。有高大强壮的邓铜、还有精悍的贺松;这两位,都是地位与刘灵不相上下的有力曲长,而他们都是追随着小将军雷脩为数万百姓断后鏖战的英雄,李笃曾经很羡慕他们能够与强敌对抗。还有丁奉,那是与李笃年龄相仿的朋友,他身为丁立的左膀右臂,地位也与李笃相仿,因此两人素来都很熟稔;几天不见,丁奉的面色很是疲惫,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自信,甚至还有清晰可辨的、对李笃的鄙夷。
李笃涩声笑了起来,他回头看看不知所措的部下们,向丁奉扬声发问:“承渊,我们被骗了吗?小将军没有事?”
丁奉啐了一口,骂道:“关你屁事!小将军有没有事,你们都是乱贼!”
李笃羞愧难当,他踉跄了半步,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漏水的皮囊那样,周身的气力和斗志突然就从破口淌了出去,消失了。
贺松向李笃走来,他的双手没有按在刀柄上,而是轻松随意地甩着,好像两方并没有作战那样。即便如此,李笃这边也没有任何人向贺松射箭或挥刀,就这么坐视着他慢慢地站到李笃身边。
贺松拍拍李笃的后背,和气地说:“差不多就得了,让弟兄们把刀放下吧。本来都是自家人,何必呢?”
贺松是雷氏部曲中地位最高的几名曲长之一,又素来坚韧勇悍,在将士们中间颇具威望。他这番话语并没有逼迫的意思,反倒像是长辈在和晚辈闲谈叙话。
李笃突然无声地哭了起来,眼泪顺着面颊汹涌流淌,打湿了衣襟。他转过身去,向着自己的部下们连连挥手:“不打了!不打了!”
士卒们或许等待李笃的命令已经很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手中的刀枪,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也有人看着身边脚边满地的死者,惊疑不定地回望着李笃。
李笃看看他们,咧嘴笑了笑,他知道,总得有人承担责任,于是倒转掌中的环首刀,用刀刃猛地刺进了自己的咽喉。这个场景使得许多正在收刀入鞘的将士齐声惊呼。在队列的中央,更多将士们下意识地去望向刘灵和刘敏。
刘敏猛地拔刀向四周做威吓之状,愤怒地吼道:“你们看什么?”
而刘灵这时候的反应倒是快些,立即向护卫亲兵们发令:“我们走!快走!”
十几名亲兵慌忙簇拥着刘灵,向后退去。
刘灵一动,周边所有的士卒发一声喊,哄堂而散,反而把后方的道路拥堵了。
亲兵队长推开挡路的士卒,试图加快脚步,却忽然痛叫一声,背心处正中一箭,刹那间就倒地不动了。
刘灵被倒地的尸体绊了一跤,膝盖正磕在某处凸起的岩石上,钻心般痛。他顾不得呼痛,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撑了两下,却没能动弹。想要呼唤护卫们,却发现他们已经大多身死。
原来敢于顽抗的所有人,都已被杀死了,包括刘敏在内。这么快。
距离刘灵不远处,一个庞大的身影慢慢逼近。
这个身影再熟悉不过了,老朋友,老伙伴啦!刘灵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他沉重的呼吸声。
刘灵拔刀在手,惨笑着问:“邓铜?”
邓铜闷声不响。他凶暴的目光,盯着刘灵,仿佛将要噬人。
邓铜步步逼近,挥刀就砍。
刘灵试图持刀格挡,他半坐在地,却如何抵得住邓铜的力气?顿时长刀脱手飞出。
邓铜一步踏前,屈膝压住刘灵的胳臂,挥刀直破胸骨。刘灵感觉到无法忍受的剧痛,他张开嘴,开始嚎叫,并且竭力扭动着身躯,在地面上翻滚,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像喷泉般从他的伤口,从他的嘴里涌出来,不一会儿,就把他变成了一个血人。
刘灵眼前发黑,只吊着一口气,他听到有节奏的脚步声慢慢接近。
似乎有人在上方看了看垂死的他。
恍惚间,一个年轻而有力的声音说:“不要耽搁了,全军继续向前!”
无数人齐声应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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