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原本正在营帐里头坐着, 正悠哉悠哉的在那里喝茶,压根没把这次的进攻当回事儿。
直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定王愣了一下, 随即抬眼望去,就只见自己的弟弟在一干护卫的簇拥之下从远处走来。
定王刚准备说话, 就看到他胸口那里插着的那根明晃晃的箭矢, 定王的表情当即就是一变。
“怎么回事?”
“太医呢?太医如今在何处?!”
叶朔原本就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头晕, 被他这么一喊,头晕的就更厉害了。
“…大哥你先别喊了, 太医跟金疮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就在叶朔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位太医跟军中的金疮医就已经急匆匆的赶到了。
“给圣上请安, 圣上万安。”
定王见状却是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请什么安啊, 你们两个还不赶紧过来!”
两位太医跟金疮医忙不迭的动作。
叶朔在身侧之人的帮助下缓缓解开身上的战甲, 露出里头的亵衣,亵衣如今已经被鲜血浸染,如今正不停的往下淌血,看起来分外可怖, 几位医者表情当即就是一阵剧变。
从战场撤回到这里, 差不多得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了, 按理说血应该止住了才对, 就算没止住,也不该流这么多啊……
处理这样的伤势,还是军中的金疮医更为娴熟,金疮医一边飞快的帮叶朔清理着伤口,一边在脑海里疯狂的思索着什么。
而叶朔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艰难道:“这是特制的箭头, 所以血才一直止不住。”
话音落下,一旁的护卫忙不迭的拿出一根从一名死去的将士身上拔下的箭矢。
金疮医久在战场,自然是一眼就分辨出了这支箭矢的不同寻常之处。
箭矢的箭头上面刻着好几道血槽,上头又带着细小的钩子,一旦刺入体内,血就会顺着血槽一直往外流,更为棘手的是,因为倒刺的缘故,想要往外拔,除非把胸口连接肩膀的这一整块肉全部给挖掉,不然撕裂处伤口不整齐,极难愈合,愈合之时反复化脓也会要了圣上的命去。
战场上,这样的事情,金疮医见过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金疮医咬了咬牙,当机立断:“为今之计,就只能想办法,让这支箭矢整个从圣上的肩膀处穿过去了。”这样看似恐怖,但实则造成的伤害才最小。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谁来动这个手?两个太医跟金疮医指定是没这个胆子,即使他们有,也没这个本事啊。
“动手之人须得眼疾手快,力量也要够,不然但凡有一点歪斜,圣上便要承受更大的痛苦。”金疮医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力气要稍大一些,但到底也还是医生,实在是比不得真正刀口舔血的一众将士。
让这箭矢穿胸而过,这事儿说起来简单,真的要做却是千难万难。
一旁的徐夔刚想要开口,就看到圣上强撑着,看向自己的便宜大哥。
定王:“……”
定王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撸起了袖子。
“先说好,弄疼了可别怪我。”
定王行伍出身,力气也够,由他动手简直再合适不过。
叶朔心里头紧张的要死,但在这么多双眼睛,点点头,示意他动作。
这个时候叶朔差不多知道了刮骨疗毒之时关公眉头都没皱一下大概率不是真的不疼,而是没办法喊疼,就算是疼,也要装的不疼。
定王起初心里头还挺期待的,毕竟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就可惜了。
但等金疮医把弟弟的亵衣撕开,彻底露出里头的伤口,定王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定王经验丰富,看得分明,这支箭距离他心脏的位置就只差几寸,端得是极为凶险,若是再往下几分,或者他闪躲的再慢些,后果不堪设想。
而自己这个弟弟自小娇生惯养,本不该受这样的苦,若是父皇见了,指不定要心疼成什么样呢。
只可惜,父皇不在了,这样的苦就只能他自己去吃了。
“大哥你愣着做什——”
叶朔本就疼的厉害,话都快说不出来了,整个人更是紧张的不行,结果预想的剧痛迟迟不来,忍不住张口催促,然而就在张口的瞬间,只听得“扑哧”一声轻响,箭头就这样穿过叶朔的皮肉,在他的后背这里露了头。
这一刻,叶朔疼的险些昏死过去。
定王接过剪刀,极为娴熟的将箭身剪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箭头彻底拔出。
“叮铃”一声,箭头就这样落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叶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然而在众人看过来之前,又强撑着理智,恢复成了平日里镇定的模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圣上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定王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感觉给弟弟拔个箭,比当年他受伤拔箭的时候可累多了……
太医跟金疮医赶忙上前查看,见定王果然没叫人失望,这么大的动作也没伤到圣上的筋骨,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叶朔真想问他们几个要一包麻沸散,然后狠狠睡上一觉,说不定等醒过来的时候就不疼了呢?
然而叶朔心里头知道,现在还不行。
自己重伤的消息此刻必定已经在军中传开了,对于近期本就低迷的士气想必又是一个打击,叶朔想了想,也没有刻意遮掩,披了件衣服就出去了,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够看到他肩膀那里还在往外渗血。
徐老将军等下意识的便想要阻拦,但等看到叶朔的眼神时,又纷纷退去了。
到了后来,叶朔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帐里头的,只知道前脚刚一踏进去,后脚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叶朔强撑如此之久,把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之后,终于还是扛不住了。
一旁的定王偷摸把太医拉进来,确认弟弟只是疼晕过去之后,这才猛地放松下来。
而留在外头的徐夔则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情绪,在圣上离开之后,咬着牙对着下头的人喊道:“君辱臣死,我等身为陛下的臣子,岂能叫霍嵘那贼人如此猖狂?”
那自然是不能的。
尤其是叶朔来到这里已经半年多时间了,几乎所有的将士都曾远远的看到过他,一个神秘而又强大的皇帝,自然是会吸引来众人的追随。
更何况,那霍嵘分明就是偷袭!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很快所有人就都情不自禁的喊了起来。
“报仇!”
“报仇!”
“报仇!”
……
远远看着这一幕,徐老将军心情格外的复杂。
另一边,勤政殿内,睡梦之中的姚芷猛然惊醒。
一旁的何盼风被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放下手头的笔墨:“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姚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近日里头太过劳累,以至于刚刚在批改折子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然而这并不是所在意的,姚芷在意的是她刚刚做梦,梦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自己的丈夫被陈军团团包围,腹背受敌,再然后,陈国的铁蹄毫不留情,重重落下……
姚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过是在做梦而已,但这一颗心却是总也安定不下来。
然而姚芷却不敢说出口,如今宫中只剩下母后,还有定宁她们几个小的,若是自己乱了阵脚,她们又该如何是好?
姚芷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这毕竟只是一时的,一日不见到叶朔,姚芷就一日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当叶朔受伤的消息传到上京之后,姚芷就彻底坐不住了。
彼时,陈国——
经过七八天的休养,叶朔虽然肩上的伤口还未长好,但完全可以自由活动了。
这要是在现代,叶朔非得在医院待上个十天半个月不可,一直等到伤愈之后再出院,要不就是专门请私人医生到家里,享受专业的疗养。
但现在不是没这个条件么?那么多将士都还等着自己发号施令呢,尤其是眼前至关重要的洹都,不论如何,一定要拿下来才行。
只要拿下洹都,大周的铁蹄才能真正的长驱直入,直探陈国腹地。
叶朔猛地抹了一把脸,等出了营帐之后,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魏小将军还有徐夔:“朕吩咐你们做的事,都办好了么?”
魏小将军跟徐夔几乎是异口同声的答道:“回禀圣上,都已经准备好了。”
叶朔点点头,没说什么,随后翻身上马。
大约一个时辰后,看着人群之中,依旧生龙活虎的大周皇帝,城墙之上,霍嵘险些将手中的长戟给掰断。
这些日子以来,各种各样的消息都有,有的说大周的皇帝因为自己当初射出的那一箭导致重伤,流血过多,已经死了,有的则说那周皇不仅没死,更甚至当天拔了箭之后就能下地了。
虽然霍嵘也觉得自己当初的那一箭应该是没能命中要害,但今天看到那大周的皇帝时,还是忍不住一阵失望。
狗皇帝没死,这场仗还有的打。
就在霍嵘准备再来一次的时候,却听到那杀死窦潘窦将军的少年拿着一样东西,喊道:“霍将军且慢,你看这是什么。”
语罢,见只见两侧山脚处远远走出来许许多多、衣衫褴褛之人,他们在周军的催促之下,不得不一点点朝着洹都高高的城楼迈进。
大约是最近这几个月经历的太多,这群人的神情极为麻木,犹如提线木偶一般。
城楼之上,不知道是谁不受控制,喊了一声:“是我陈国百姓,霍将军,是我陈国百姓啊!”
霍嵘一怔,继而心神巨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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