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公共卫生间还算干净。
木扬呆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淡,眼睛有些浮肿,他捧了把水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清楚现在的自己就跟自虐一样,是一种另类的慢性自杀。
理性一点,他就该抓紧把一切坦诚公布,让木南山和姚鸢早点和亲生女儿相遇,好对得起他们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再后面他也补偿不了什么了,最多把命还给他们。
为了最后几年活得轻松一点,他应该早早远离这个怪圈,远离这些让他痛苦的根源……
而不是像现在,跟在乔媛身边晃悠。
木扬面前又浮现了生母那张饱经岁月冲刷的脸,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猜出了什么,才会想要邀请他前去吃饭。
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和女人面貌上那几分相似的神态,木扬就会出现生理性的厌恶。
他控制不了自己。
可他连恨对方的理由都没有,毕竟他才是这场移花接木事件中最大的受益者。
生母是加害者,而其他人都是受害者……
一只手突然从他身后伸来,木扬看着镜子里突然多出的人影怔了怔:“你——”
解别汀声音微哑:“走1
木扬被拉得一个踉跄,他挣扎着:“去哪?我不去医院1
“不去医院。”
解别汀回首,他没法解释自己刚刚看见了姚鸢的事。
他怕木扬哭。
见木扬走路姿势有点别扭,解别汀蹲下身问:“扭着了?”
木扬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你不是走了吗?”
解别汀说:“没走。”
解别汀没走。
这个认知让木扬安静了会儿,解别汀本想抱他,但被拒绝了。
这里到处都是人,随便来个人拍张照解别汀明天就得上头条。
他们勉强低调地走了回去——来到解别汀这几天的安身之处。
这
是个看着很整洁利落的大院,住着五六户人家,中间有个超大的圆坛,是一颗百年老树的栖息之地。
刚进铁门,还能隐约听着一些鸡鸭鹅叫声,大院最里侧的两户人家房顶还立着木扬从未见过的烟囱。
“……你就住这里?”木扬迟疑地问。
“嗯,租了一套。”
解别汀带着木扬进了门,是户不大的瓦房,不过里面装修很现代,地砖是淡青色的,墙面很白。
“你坐一会儿。”解别汀走到门口了,还是回首说了句,“别走。”
木扬愣神地站在沙发旁,打量着这个极具生活气息的小房子。
房东应该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墙上钉着干花,挂着艺术相框,沙发旁的木架上放满了绿萝和多肉。
他没想明白,解别汀为什么说走没走,要留在这儿住进这么一个狭小的房子里,又为什么突然要拉着他离开到这里来。
脚踝有些肿了,本来以为崴得很轻,但胖了一圈的脚踝看着多少有些唬人。
木扬单脚崴到门口,看见解别汀去对面敲了下门,里面走出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两人交谈后,老人给解别汀拿了条裹着冰块的毛巾。
这会儿阳光微暖,解别汀淌在下方朝他走来,亮眼的光线遮去解别汀的神情,直到越来越近,木扬与他四目相对。
他被抱了起来。
都没等他怔愣地有所反应,解别汀已经将他放在了沙发上,半跪着脱他鞋子:“那是房东。”
“碍…”
木扬所有的难过与苦涩在这一瞬间都被迷茫化解,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惶然。
“我自己来。”
木扬想抽开腿,奈何已经被解别汀握住小腿,半晌没使上力。
解别汀将裹着毛巾的冰块敷在泛肿的脚踝处,抬眸瞧见木扬难言的表情:“疼?”
“……嗯。”
其实不怎么疼,但木扬莫名不想否认。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解别汀黑长的睫毛,眼下还有些泛青,挺直的鼻梁下是不太红润的唇。
“你这几天……”木扬不自觉地碾了下指尖,“没休息好?”
解别汀回答得言简意赅:“没有,很好。”
木扬不知道解别汀所理解的很好是怎么个好,但现在的解别汀明显要比刚分开的时候状态差了很多。
他莫名有些不安。
解别汀将他的腿摆在沙发上,用冰毛巾裹着:“饿了吗?”
木扬抿唇,不饿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解别汀走向厨房:“我做饭。”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响起了切菜声。
手机传来一道声响,是乔媛发来的语音:“你去个洗手间人去没了?”
——有点急事,先走了。
木扬放轻脚步离开沙发,却发现大门被锁了,他费尽力气也没能打开这道门,只能无奈转身,却发现解别汀就站在他身后。
木扬吓了一跳:“你……”
解别汀端着一盘凉拌黄瓜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晃着他不懂的暗光。
解别汀抬起手,却见木扬躲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的手怔了好一会儿。
木扬:“你……”
解别汀没说话,他绕过木扬,拔下门顶的插栓,嗒得一声,日光从外面照了进来。
解别汀很轻地说了句:“吃完饭再走。”
木扬心里一颤,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是木扬第一次吃到解别汀做的菜,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只是口味有些熟悉,和上一世结婚后解别汀请的那个阿姨做出的饭菜有些相似。
饭后就要洗碗了,木扬听着厨房忙活的声音,迟疑很久还是没有离开。
太阳已经落山,这座院落里住得多是老一辈的人,空气中弥漫着饭香,对面的房东爷爷拿着棍子开始赶鸭回笼,隔壁老太太跟自家老头子在门口打起了羽毛球。
木扬竟然想,如果他的人生没被替换,那过上这样的小日子也不错,带着闲适的人间烟火气。
若能和解别汀一起像院子里这些老夫妻一样,从年轻走到日暮,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厨房的水声在木扬没注意的时候已经慢慢停歇,解别汀的声音响在耳边:“喜欢这里?”
“……”
如果是上一世,木扬一定会说因为向往和你过白头偕老的生活,所以觉得喜欢。
可上一世的解别汀不会这么问,这一世的木扬不会这么答。
但或许是从木扬的眼里感知到了什么,解别汀缓缓俯身,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连呼吸都交错到一起。
木扬僵直了身体,声音发颤:“解别铜…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他的声音中带着茫然与无助,还有自己都没察觉出的酸楚。
他都放弃了,为什么又要来不清不楚?
木扬就差把抗拒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解别汀说了声抱歉,他捏捏眉心,沉默许久后问:“木扬,一定要离婚吗?”
“……”
解别汀又问:“跟我回家,我们去看医生不可以吗?”
“我已经重复很多遍了。”木扬张着那双漂亮的眼眸,“那不是家,我不会回去,看不看医生是我的事……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了。”
解别汀垂眸看他:“真的很想离婚?”
木扬狠狠心:“是。”
解别汀似乎恍惚了一瞬,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本已经抬向心口的手又受主人的召唤缓缓放下:“木扬,你……”
他斟酌着措词,许久才慢慢吐出一句话:“你好好手术,我就同意离婚。”
他怕木扬不信:“离婚协议书你两份都没带走,我已经撕了。”
木扬错愕地看着他。
“真的不必要——”木扬想不通,“就算是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你这么多天的坚持也够了,你不要这样……让我觉得你也爱我。”
“我不需要你因为除了喜欢我以外的任何原因,来劝我手术这件事。”
直到木扬麻了腿脚,解别汀也没给出答案。
木扬也没有期待,他瞥了眼搁置在架子上的背包,将其拿了过来:“我带走了。”
解别汀没有目送,而是跟在他身后:“我送你。”
“不用。”木扬回首,语气认真,“你回去吧,还有半个多月我就要离开这了,离婚协议书我会重拟一份。”
是曹跃介绍的心理医生:“他还是坚持离婚?”
解别汀:“嗯。”
医生在电话那头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想要改变是因为他,现在他要离开了,你还要继续吗?”
解别汀没有太多犹豫:“继续。”
如果没有机会再回应相应的喜欢,那感受一下木扬曾经过的心痛也无妨。
声筒那边缓缓道来:“情感缺失障碍虽然在现实有很多例子,但其实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治疗法案,也不像其它心理疾病一样有药可医,你只能靠自己,而我能做的只有口头引导。”
解别汀顿了顿:“没有药吗?”
“没有。”医生轻叹,“你要自己救自己。”
情感缺失障碍的患者就像走进了一个怪圈,他们往往孤僻、沉默,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没有常人应有的同理心,也无法正常接收或回应身边人的亲近。
且实际上,真正又这类的障碍的人很少会对外求助,他们对自己的情况几乎是没有感知力的,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不好,更少出现像解别汀这样想要治愈的情况。
“我从你朋友那里了解到一些你和你家小先生的现状。”医生斟酌道,“没有谁喜欢一个人是你这样的,不争取,不主动,不挽留。”
解别汀微怔:“那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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