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娘舔着糖葫芦, 跟着李大成穿过吵闹的集市。
在集市上,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卖吃食的摊子了。无论是卖榆皮面红薯秧还是卖绿豆糕梅花糕的,摊子前都有不少人。
当然, 人最多的还是卖最简陋最便宜的小摊子。
这些只能算勉强果腹的吃食被小贩麻利地称好交到一直等待的灾民手里,买好粮食的灾民一刻也不敢停留,把东西揣在怀里, 捂的严严实实,生怕被人抢走了。
一个瘦弱的老头光着上身,露出排骨般瘦骨嶙峋的身体,手里拿着一个杂面饼, 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被周围的灾民一哄而上。
老头弯腰蹲在地上,死命护着手里的东西, 任人怎么踹怎么踢都不动。他哭喊着:“这是我卖了身上的衣服才换来的,我还指望它来活命, 你们行行好, 行行好,别抢了。”
灾民充耳不闻,依旧伸手去抢杂面饼。
鱼娘看不下去了,心里正堵得慌,突然一个小孩从旁边窜出来, 一把抓走了鱼娘手中的糖葫芦,头也不回跑进了巷子里面。
鱼娘:“哎!你别跑!”
偷糖葫芦的小孩听到鱼娘的喊话, 跑的更快了, 连脚上套的破鞋都给跑掉了。
鱼娘沮丧地低着头, 那根糖葫芦她才吃了三个。
李大成笑着摸摸鱼娘的头, 安慰她,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还有呢,回客栈再吃。往好处想,你这根糖葫芦说不定能救一条命,这样是不是不难过了。”
鱼娘点点头,她这次太疏忽了,刚逃离险境就忘记了要时刻谨慎。
鱼娘看着李大成用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糖葫芦,“爷爷,你是不是早料到会这样?”
李大成摇摇头,“我又不是诸葛亮,不会神机妙算。只是但凡涉及到吃食总要多几分小心。”
鱼娘又问:“爷爷,我是不是很笨?明明知道现在不同以往,还拿着糖葫芦招摇。”
李大成看着她,“鱼娘,你是我们家最聪明的孩子,这只是一串糖葫芦,没必要太过自责。若真要怪也该怪我,我身为你的长辈,没有尽到提醒的义务,这样说来,我是不是更笨?”
鱼娘反驳:“爷爷才不笨,你是咱家最聪明的人。”
李大成笑了,“这才对嘛,再聪明的人都会思虑不周,我只想让你多吃一串糖葫芦,这个想法是好的,却忘记了一串糖葫芦在大街上多惹人注目。既然我不笨,你又怎么会笨呢?”
李大成安慰完自己的小孙女,心里却在叹气,也不知是不是早慧的孩子都如此,鱼娘自小便没有一般孩子活泼,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次他只是想偏袒几分这孩子,才多给了她一串糖葫芦,没想到弄巧成拙,居然让她这么自责。
李大成想,这还是做长辈的问题,自幼把孩子禁锢的太严了,所以孩子犯一丁点错都会害怕。
回去他还是和老婆子多商量商量,别总是偏袒大牛二牛,鱼娘和大丫也是她的孙女,也该多上上心。
鱼娘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让李大成想这么多,她只是觉得,自己内壳这么大一个人了,还犯这么蠢的错误,实在太丢人了。
李大成买完东西,打算带鱼娘回去,没想到刚转个弯就被人叫住了。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像看货物一般仔细打量了鱼娘一番,然后开口道:“老丈,你这个孙女卖不卖?”
李大成皱眉,没想到居然是人贩子,他干脆利落道:“不卖。”
男子咧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老丈,你先别急着拒绝,你这个孙女养的好,寻常这般大的女孩不过值一百文钱,你这个我再给你加二十文钱,你看行不行?”
鱼娘扯紧李大成的手,她倒要看看爷爷准备怎么说。
李大成道:“不卖,这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你给多少钱我都不卖。”
鱼娘的脸悄悄红了,没想到爷爷居然这么夸她,她悄悄挺直了胸膛,用力瞪着人贩子,心里嘚瑟道:我可比一百二十文钱贵多了。
人贩子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大成和鱼娘,见他们俩虽然穿的破旧,但是衣服干干净净的,脸上也是红润有光泽,可见不是那等吃不饱饭的灾民。
于是人贩子搓搓手,又换上谄媚的笑,“失敬失敬,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这样,我这里有一批上好的货,我给您比别人便宜二十文,您要不要来一个?”
鱼娘皱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人贩子嘴里居然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货物。
李大成不想再和人贩子纠缠,打算拉着鱼娘赶紧走。
人贩子又说道:“我这里都是上好的货,十几岁的黄花闺女,都是被爹娘刚刚卖的,您买一个放院子里看着也舒心,还可以给您儿子挑一个,买回去传宗接代多好啊。”
李大成充耳不闻,赶紧拉着鱼娘走了,这地方太龌龊,鱼娘这么小,实在不该让她知道。
见李大成走远了,人贩子在后面“呸”地一声吐了口黄痰,骂骂咧咧道:“娘的,给脸不要脸,你想买我还不卖呢,我这里的姑娘卖到勾栏院可比卖给你这个穷鬼值钱多了。”
人贩子回到墙角,这里有十几个姑娘挤在一团,看着他回来都瑟瑟发抖。
人贩子骂道:“抖什么抖,又不是我强迫你们的,是我买了你们,给了你们家里人一条生路,别哭丧着脸,一会儿人来了你们要是卖不出去砸手里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路上,鱼娘问李大成,“爷爷,你说那些女孩真的是被父母卖掉的吗?”
李大成点点头,“不离十是真的,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人了,拐一个人不值当。”
李大成牵着鱼娘的手回了客栈,他把糖葫芦分了一下,鱼娘手里面也有一个。
李大成摸摸她的脑袋,“吃吧,这次可要看劳了。”
鱼娘说:“才不会呢。”
李子晏塞给了鱼娘三个柿子,“这几个是留给你的。”
鱼娘好奇,刘氏最后到底有没有赔客栈的钱,于是她问道:“这柿子花钱了吗?”
李子晏低头摸摸鼻子,露出个无奈而羞愧的笑,“你说呢?”
鱼娘明白了,刘氏又胜利了。
鱼娘在心里感叹,奶奶不愧是全家战斗力最强的人。
这边,李仲海他们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板车轴承处上了油,又买了一些肉干米面,接下来他们还要走好几天才能到府城,路上风餐露宿,吃用的东西都必须带足了。
若不是路上遇到土匪,他们也不会进城,为了迷惑土匪,买的肉干都吃完了,而且大家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才进城休整一下。
李叔河扶着顾氏在院子里转圈,顾氏的肚子足有五个月了,因为一直在路上,也没吃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所以看着要比一般的孕妇小一些。
李大成专门吩咐了李叔河去给顾氏买些红糖,路上用来冲水喝,这孕妇,肚子大了不好,肚子太小了也不行。
刘氏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她只在自己认为应该省的地方抠门,比如这次李大成买的糖葫芦,她怎么看都不顺眼。
刘氏原本还在为自己省了柿子钱而洋洋得意,没料到李大成居然去买这些东西,气的她恨不得指着鼻子骂李大成,“咱家的钱是多的烧得慌吗?你买一串回来一个人分一个不行吗?非要买这么多。”
李大成一向不在刘氏发火的时候和她顶嘴,只道:“都怪我,我当时脑袋一热没想太多,下次,下次决不再犯。”
刘氏嘴里嘟囔着,狠狠地摔了一下门。
二牛从楼上小跑下来,“快藏起来,奶奶下来了,要是叫她看见咱们吃糖葫芦,一定会骂人的。”
大庆小庆有根有财几个小孩子一溜烟顺着墙角跑到了后院,躲在墙角一口一个糖葫芦。
鱼娘没有吃糖葫芦,她发现很多东西都是吃不到的时候才会馋的流口水,真正吃到了,就没有那么喜欢了。
鱼娘叹气,原来我这么喜新厌旧吗?
她想把这根糖葫芦留给三牛和二丫,陈氏拦住了她,“三牛和二丫太小,糖葫芦吃一根就够了,你不如把它给你婶娘,你婶娘怀孕爱吃这个酸甜的东西。”
鱼娘问道:“娘,你不吃吗?”
陈氏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早就不喜欢吃这个了。”
鱼娘举起糖葫芦,正好碰到了陈氏的嘴边,“你都碰到了,必须吃掉。”
陈氏笑的弯了眉眼,张嘴咬掉了最上面的一颗糖葫芦,“好了,剩下的我都没碰,别淘气了,拿去给你婶娘吧。”
陈氏继续收拾洗净晒干的衣服,这些衣服上要么沾了血迹,要么脏的仿佛是在泥坑里打了个滚。陈氏连夜把衣服洗好晒在了后院,衣服一晚上正好都干了,不耽误今天叠好路上穿。
鱼娘举着被吃掉一个的糖葫芦串去找顾氏,若是在现代,吃穿不愁,吃掉了一颗的糖葫芦送人准是要在背后被骂的,但现在粮食珍贵,别说糖葫芦了,连野菜都要拼个你死我活,哪还有人会嫌弃这个。
果然,顾氏见鱼娘把糖葫芦送过来,高兴不已,颇有些手足无措,“我,这,这是爹买给你们小孩子吃的,我怎么能要?”
鱼娘说:“我娘说婶娘怀着孕呢,正适合吃这个,婶娘要是不要,我就不走了。”
顾氏羞涩地接下鱼娘的糖葫芦,她这些日子确实老想吃一些酸甜的东西,可因为在路上,也没什么条件,只能忍了。
这次鱼娘能给她送糖葫芦,顾氏既惊讶又感动。
她拿出一块精巧的绣花手帕,手帕上绣着缠枝花纹,“这是我自己做的,也不值钱,你拿去玩吧。”
鱼娘接过顾氏的绣花手帕,这手帕触之细滑,材质像是真丝,再加之上面的绣花,没个几十文钱是买不到的。
鱼娘把手帕给陈氏看,“娘,这是婶娘给我的。”
陈氏看了一眼手帕,惊讶地说:“你婶娘居然把这个送给你了,这是你婶娘的陪嫁,她平日里宝贝的很,连看都不让人看一眼。既然给你了,你就好好放着,这是她的的一番心意,你可别擦糟蹋了这个手帕。”
鱼娘闻言宝贝似的把手帕放进怀里,“才不会呢。”
下午,一行人装好东西准备出城。
鱼娘坐在板车上,本来正无聊教二丫识字,她拿着二丫的手掌,在上面比划。
二丫人小小的,手也是又小又软,胳膊似藕节一般,身上还有股奶气。
鱼娘和二丫靠的近了,总是感觉牙痒痒想要咬她一口,幸好每次她都克制住了自己。
突然,板车停了下来,鱼娘没坐稳,差点没有被颠下去。
李伯山喊道:“爹,路中间躺了一个小孩。”
刘大舅上前准备把这个小孩抱到一边去。
当鱼娘看到小孩子的脸时,有些惊讶,居然是早上抢她糖葫芦的那个人。
刘大舅正准备把这个孩子放到路边,谁知她竟然醒了,气若游丝说道:“求求你,救救我娘。”
刘大舅才不会滥发好心,自从被下河镇的人出卖后,他算是明白了,逃荒路上一定要心硬,心软毫无用处。
小孩子被刘大舅放到地上,刘大舅正要离开,她居然伸手拽住了刘大舅的衣服,“求求你,我娘要人贩子被卖到窑子里了。”
小孩子的衣服破烂,拽住刘大舅的时候露出了大半截手臂,鱼娘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她手臂上的大块红色胎记。
鱼娘猛地想起了付山曾经说过,他女儿右臂上有一大块红色胎记。
她对走在板车旁的李仲海道:“爹,她右手臂上有红色胎记,付伯伯说过他女儿手臂上也有这样的胎记。”
李仲海闻言,绕过车子走到刘大舅身边,此时刘大舅已经把衣服从这个孩子手里面拽过来了。
刘大舅不解:“仲海,你过来干什么?不过是个饿昏的孩子,放到路边就行了。”
李仲海道:“鱼娘说看到了她身上的胎记,我来问问。”
他蹲下来,问道:“你爹叫什么名字?你是从哪过来逃难的?”
“我爹叫付山,我是从付家沟逃到这里的。我娘,你们快去救我娘……”
话还没说完,人就晕了过去。
李仲海赶紧把她抱起来放到了板车上,鱼娘解下水囊给她喂了口水。
李大成走过来,“这是怎么了?”
李仲海道:“这就是付大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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