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饭桶!”
申时前后,在大梁城南城墙外,楚国将领「子车继」见己方的将士又一次被魏卒击退,一脸懊恼地怒骂。
也难怪他如此愤怒,因为此刻在大梁南城墙上,真正能被称作魏卒的禁卫军,数量已经微乎其微,可能仅剩下寥寥两三百人,取而代之的,是穿戴着禁卫军甲胄甚至是他楚军士卒甲胄的大梁城内民兵,按理说来,这些大梁城民兵的实力,绝不会比他楚军的粮募兵厉害到哪里去。
可事实上呢,自未时前后起到眼下申时,正是这些实力与粮募兵相差无几的大梁城民兵,一肩承担了城墙上的守卫,一次又一次击退楚军。
尽管这些大梁城民兵亦打地异常艰难,伤亡情况亦是惨重,但让人惊骇的是,纵使战死无数,城墙上的魏国民兵依旧士气高昂——不,那已经不足以单单用「士气高昂」,而应该说是疯狂!
是的,疯狂,哪怕是初次踏足战场、毫无厮杀经验的魏国民兵,他们也铭记着在自己即将死亡时拖上一名楚军士卒垫背——可能这些魏国民兵会恐惧,会发抖,但是当他们死死抱住一名楚军士卒,大呼着叫从旁的袍泽送他俩同归于尽时,那就再也不会松手。
楚军胆怯了。
明明仍然占据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但是楚国的士卒,却被魏国民兵这般悍不畏死的作战方式给吓住了,以至于就连「斗廉」、「乜鱼」、「俞骥」等上将项末麾下的骁勇楚将,亦相继在这些魏国民兵前颓败——事实上,这些魏国民兵已经有资格被称作魏卒。
“一群饭桶!”
当看到又是一拨楚军士卒被城墙上的魏国民兵逼退,子车继心中愈发焦躁。
平心而论,这场攻城战从始至终都是楚军、都是诸国联军占据着上风,但就跟上将项末的感觉类似,楚将子车继在这场仗中感觉异常的憋屈。
那是一种不知该如何来形容的感觉:明明是占据绝对优势,明明几度可以攻上城墙,但最终,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城墙上的魏卒、游侠以及魏国民兵们,不可思议地一次又一次击退了楚军的进攻。
倘若一次可以被称作奇迹,那么一次又一次地发生同样的事,这又称作什么?
子车继环视四周,看着附近楚军士卒脸上的茫然——或许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被城墙上的魏卒一次又一次地击退,明明是占据优势不是么?
『……太可笑了!』
子车继简直要气急而笑。
明明是占据优势的攻城一方的士卒,此刻茫然无措,反而是处于绝对劣势的防守方,此刻士气爆棚、战意爆棚,从古至今,真是极少极少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
『再这样下去,怕是用不着等魏王赵润率领援军来救大梁,我军就会被大梁城耗尽军中士气……』
子车继气急败坏地暗想道。
在楚国中,不乏有对魏国心生好感、但迫于形势却不得不与魏国为敌的人,就比如平舆君熊琥,别看在二十年前,平舆君熊琥曾率领军队在魏国屠戳了不少魏人,但在这二十年来,由于赵润、芈姜、沈彧等人的关系,平舆君熊琥渐渐放下了曾经对魏国的敌视——同理还有楚王熊拓。
但相反地,也同样有人始终对魏国抱持恨意。
就比如子车继。
这其中有种种原因,比如子车继的堂弟子车鱼,是当年在攻打魏国时被魏将司马安所杀的;再比如赵润当年协助齐王吕僖讨伐楚国时,曾一度将当时驻守在龙脊山的子车继逼上绝路;再比如赵润纵容魏卒抢掠子车氏的财富,导致子车氏一门后来在楚国一蹶不振,等等等等。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向魏国报复当年的恩怨,却万万不曾想到,竟被一座由民兵防守的城池给堵地几次狼狈败退。
这简直是不可忍受!
在恶狠狠地吐了几口气后,子车继命令左右道:“传令于乜鱼、俞骥二人,叫这帮没用的家伙给我让开道路,还是由我来亲自攻城!”
左右自然不敢违背:“是!将军!”
片刻之后,子车继麾下的军队出现了异动,这让在本阵观望战况的上将项末微微皱了皱眉,毕竟他可没有下达让子车继出动的命令。
倒不是不相信子车继的勇武以及其麾下军队的实力,要知道子车继与斗廉二人麾下的军队,其中有许多乃是当年驻守龙脊山的老卒,虽说爆发力可能不如年轻的士卒,但绝对是经验丰富、且见识过大场面,足以称得上是精锐,因此按照项末此前的安排,他准备等到大梁城露出疲态时,再派子车继率领本部兵力进攻,一鼓作气攻陷城墙。
只不过,由于城墙上的魏国民兵反抗激烈,威慑力甚至不必此前的禁卫军魏卒逊色多少,因此项末也就并未对子车继下令,没想到,子车继按耐不住,竟决定私自进兵。
“将军,要派人阻止子车将军么?”
左右询问道。
项末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默许了子车继的行为。
因为他看到,他麾下斗廉、乜鱼、俞骥、侯榆、屠燊、公羊简、边仓轲、周隗、牟泺等将领所率领的军队,此刻都已经颇为疲惫了——有的是体力上的疲倦,而更多的,则是见屡屡无法攻陷城墙而导致的心理上的疲倦。
这个时候换上子车继的新锐,也未尝不可,再不济也可以视为轮换嘛。
在项末的默许下,子车继率领麾下军队杀到了城下。
而与此同时在南城门的城楼上,魏将靳炬看到楚军又派来一支陌生旗帜的军队,心下一阵无奈:南城墙外的楚军,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对于城外楚军的轮换进攻,他魏军一方毫无办法。
他看了看左右。
此刻在南城门的城楼附近,还有大约近两百禁卫军魏卒,这已经是南城墙一带编制最齐全的一队魏卒了,除此之外,在南城墙的其他防卫区域,可能一片防区连一队百人的禁卫军魏卒都凑不出来——开战之前有足足三千名禁卫军魏卒的南城墙,此时此刻,仅剩下寥寥数百人。
“世子。”
靳炬转身对一名穿着甲胄的年轻人说道:“请你坐镇在此。”
这名年轻人,乃是上梁侯赵安定的长子赵赎,前段时间在大梁学宫进学,正好赶上诸国联军进攻魏国,于是赵赎便毅然投身城墙上的防卫,不过更多时候负责后勤。
赵赎面色严肃地点点头,随即又好奇问道:“将军哪里去?”
靳炬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城墙上的禁卫军,已所剩无几,靳某坐镇在城门楼的意义已经不大,再加上城外楚军又增派了军队……靳某与其依旧呆在此地,眼睁睁看着我禁卫军的健儿一个个牺牲,还不如索性与他们并肩奋战。”
的确,自从南城墙上的的禁卫军千人将、五百人将纷纷战死之后,城楼这边的指挥体系,其实已经可以视为瘫痪,倘若说禁卫军的百人将还能勉强指挥,而那些什长、伍长之类的,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眼下的南城墙,虽然看上去依旧是一整条防线,但实则指挥体系已经崩溃,全靠各防区的魏卒、民兵、游侠各自为战,才能一次又一次艰难地击退城外的楚军。
当得知靳炬欲卸下禁卫军统领的职务,准备以一名普通的魏卒亲自上城墙与敌军厮杀时,上梁侯世子赵赎肃然起敬。
他用拳头捶打着胸口,正色说道:“靳将军放心,我会代替将军守在城楼,只要我赵赎还活着,城楼不会有失,城门亦不会有失!”
靳炬深深看了一眼赵赎,欲言又止。
事实上在靳炬看来,南城墙已经岌岌可危、甚至于有可能即将沦陷,因此他更希望赵赎保持理智,随机应变,倘若城墙实在守不住,那就撤到城内,在城内的大街小巷与楚军展开巷战。
不过看着赵赎脸上那一脸慷慨激昂的模样,靳炬犹豫了半响,最终还是将奉劝前者的话咽回了肚子。
一来是怕打击赵赎的信心;二来嘛,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赵赎作为赵氏贵胄,在国难当头时做出了男儿的决定,又有什么理由去劝阻呢?
就像他靳炬。
锵地一声,靳炬拔出了腰间的利剑,同时伸出左手,接过一名禁卫军士卒递来的盾牌。
只见他驻足瞥了一眼城外正源源不断涌向城墙的楚国将军队,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弟兄们,我等……或许是我大梁禁卫军在这片城墙上的最后两支百人队了……”
附近的禁卫军魏卒默不作声。
“但……那又如何?”
轻笑一声,靳炬接着说道:“近三千位牺牲的袍泽,他们并未坠我大梁禁卫军的颜面,像男儿那般,堂堂正正、轰轰烈烈地战死……这座城池不会遗忘英雄,不会遗忘为了守护它而英勇战死的近三千名禁卫军……”
说话间,靳炬活动了一下双持利剑、铁盾的双手,深吸一口气说道:“亦不会忘却我等……上了!”
在他身后,南城墙处最后两支满编百人队伍的禁卫军士卒们,皆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战刀与盾牌。
他们没有呐喊,因为他们要留着力气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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