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傅云饮心中是如何的怒海翻滚,此刻的莹雪却是羞赧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墨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神,旋即尴尬一笑道:“我原是想与你说,这花会上的拐子众多,你可要小心些。”
莹雪含羞带怯地点头,“我知晓了。”
小竹听着这两人羞涩中带着些客气的话语,一时没忍住便笑出了声,脆生生的童音让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缓和了不少。
莹雪爱怜地摸了摸小竹的头,眼里闪过一丝怜惜:“小竹是何时…瞧不见东西的?”
墨书眉眼黯淡,边替小竹遮挡夜风,边说道:“早年我在外做活,夜里留了小竹一个人,那日她下炕去取烛台,不慎烧伤了眼睛。”
莹雪霎时噤声,不再提起令墨书伤怀的往事,她便笑着对小竹说:“小竹听到那烟火炮仗声了吗?”
小竹闻言,呆滞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向往,只听她笑着说道:“小竹听到了。”
莹雪眉眼弯弯,握着小竹的藕臂道:“将来等小竹好了,姐姐放好多好多漂亮的烟火给你看。”
小竹欢喜地点点头,又趴在墨书的肩头上休憩起来。
墨书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替小竹盖住了身子,而后他便与莹雪一齐坐在了鹊仙桥尾的石桩子上。
两人并排坐着,因心内羞涩的缘故,都不敢望向彼此,只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墨书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再过几日便要下雨了,伯母的腿可要小心照料。”
说到这事,莹雪的神色又陡然一寒,想起刘一宁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她便恨得牙根直痒痒。
那一日,若不是墨书偷偷去大夫人和大小姐跟前递了信,只怕王氏还要再受好一顿的磋磨。
思及此,莹雪便叹了口气道:“你几次三番地对我和我娘施以援手,这等大恩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墨书正要拿话来开解莹雪时,却听小竹忽然从墨书肩头上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莹雪说道:“嫂嫂给哥哥生个大胖小子就是了。”
话毕,莹雪便从脸蛋羞红至了全身,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嫣红无比。
墨书也不遑多让,他又羞又恼之下,正欲教训几句小竹,却恰巧对上她天真乖巧的面容,心里的羞恼之意便霎时烟消云散。
两人便又沉默了下来,眼见着哥哥嫂子都不说话了,小竹也忖度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便自顾自地玩起手指来。
方才是墨书挑起了话头,这一回却是莹雪羞答答地说道:“我娘虽还下不得地,却没有初时夜里那般挣扎难熬了。”
墨书望向莹雪灵透的杏仁眸子,心内的怜惜之意化作池水潋滟起了丝丝波澜。
“莹雪,你恨他们吗?”墨书没来由地冒出了一句话。
莹雪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墨书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一是仗着高贵身份逼/辱自己,责打母亲的二少爷,二是明知自己儿子有错却包庇纵容的大夫人。
恨,怎么可能不恨?母亲下半身触目惊心的血痕时不时地便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我本来是想劝你,放下仇恨,将来与我好好过日子,可我自己也不知道二少爷会不会再次觊觎你,这样的话,我说不出来。”墨书如此说道。
这也是他一开始不愿意与莹雪结亲事的原因,他如今仍被大夫人强压着在清风苑伺候,若是莹雪嫁给了自己,将来二少爷只会更容易对莹雪下手。
纠结再三下,墨书还是将心中的担忧说出了口:“我怕,我会害了你。”
莹雪自然也思考过这一问题,只是嫁了人的丫鬟就不能再在小姐的闺房中伺候,或去花房做个采买仆妇,或去哪里做个管事婆子,她只要多加小心,二少爷也不一定能觑到空子。
只见莹雪对着墨书莞尔一笑道:“女子嫁了人后就变成鱼眼珠了,二少爷倒时也该另许亲事了,他难道还会记挂着我这只鱼眼珠不成?”
这话却是自嘲,也让墨书心里开怀一些。
墨书怔愣地望着莹雪,见她嫣然一笑后溢过流彩万千的透亮眸子,以及那张在夜色映衬下愈发姣美可人的清丽面容。
他掩下自己悸动的眸子,将心内的喜悦一并遮掩住,过了半晌后,方才语调平常地说道:“莹雪,我会对你好的。”
竹林初遇时,他对莹雪不过是起了怜惜之心罢了,他也曾见过像莹雪这般貌美伶俐的丫鬟,那样的丫鬟都不甘于嫁给小厮或是平头百姓,只欲飞上枝头变凤凰。
人往高处走这事本就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只是像莹雪这般妍丽貌美,却又不追慕荣华富贵,只愿过平稳安定日子的人,着实是太可贵了些。
莹雪冷不丁听得此话,心口也慌得怦怦直跳,她不敢抬眼去与墨书对视,只得把视线放在小竹身上,笑着说道:“我也会对你好的。”
过往的路人纷纷拿余光去瞧坐在石桩子上的这对神仙璧人,女子生的清媚脱俗,便是红楼楚倌里的头牌花魁也极不上这女子的半分容貌。
那男子也称的上清雅过人,只是到底太过文弱了些,与那女子称不上堪配。
莹雪也留意到了过往行人的打量目光,她便与墨书说道:“我们去庙街那瞧瞧吧,也好给小竹买些东西顽一顽。”
小竹听了这话,立刻拍手叫好道:“好,听嫂嫂的。”
墨书无奈一笑,便莹雪与小竹往鹊仙桥东边的庙街走去。
庙街两侧皆是琳琅满目的摊点,各样新奇的小玩意皆让莹雪移不开眼睛。
墨书见她欢喜,便将腰间的钱袋子解了下来,递于莹雪道:“想要什么,便都买下来吧。”
莹雪脸颊一红,正要推拒之时,却听得墨书略显羞窘地指了指小竹道:“只记得要给这个小家伙也买一样就是了。”
小竹闻言便甜甜一笑道:“多谢哥哥。”
莹雪这便不好意思再推辞了,她便一连买了好几个拨浪鼓、孔明灯以及陶响球,皆是给小孩子玩耍的东西。
墨书正欲替莹雪挑一对簪子时,肩膀部分却冷不丁被人一撞,他便下意识地想要去安慰小竹,只是手上的份量却陡然一轻。
他险些神魂俱飞,可小竹已被前头一个粗壮的男子一把抱走,并迅速钻入了人群之中。
墨书来不及再与莹雪多说些什么,只立刻迈开双腿追了上去。
莹雪也瞧见了墨书往人群中扎进去的背影,她料想必是小竹出了什么事,连刚买的拨浪鼓也来不得拿,也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只是莹雪奔跑的速度并不快,不过三两下便寻不见了墨书的身影。
眼觑着周围都是些陌生的路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多是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莹雪心内虽惶恐不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寻找小竹。
庙街上人流如织,且两头皆有官兵看守巡逻,若是小竹当真被拐子拐跑了,只怕也不好快速地转送出去。
那些拐子很有可能会把小竹藏在街尾巷道里,只是自己独身一个人,若是贸然前去,无非就是羊入虎口了。
纠结再三,莹雪还是更为担心小竹的安危,她天生就不会说话,若是被人牙子卖到那些腌臜地方去,可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莹雪搜寻了好几条空巷子,这才在一户门窗紧闭的屋子外听到了里头若有若无的低哑嘶吼声。
而后是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再是那男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这哑巴,还敢咬我?信不信我将你卖到青楼里去?”
莹雪心中大骇,立时便朝着街头人群往来行走的地方喊道:“救命啊,这里有拐子。”
不少人都侧目朝着莹雪的方向望来,可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莹雪只能继续大喊。
屋子里的壮汉立刻推开大门,一见是个貌美婀娜的弱女子在外大喊,心中的恼意也变成了不怀好意的欲/念。
“小娘子快别喊了。”那男子立时便朝着莹雪扑了过去,莹雪连忙往街头的方向跑去,可只跑出了三五步的距离,便被那男子扯住了袖臂。
莹雪又惊又怕,正欲大喊呼救时,那男子却气力极大地捂住了莹雪的嘴,当下便要将她拉扯进屋子里去。
莹雪心中绝望不已,死命地想要挣脱那男子的桎梏,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一道熟悉的低醇嗓音自她前方响起。
莹雪抬头一瞧,却是一身黑袍的傅云饮。
捂住莹雪嘴巴的男子正要见来人穿戴精致,便只能凶神恶煞地说道:“这位公子爷,可别多管闲事,咱们头上的人,你可得罪不起。”
傅云饮未曾将半分视线施舍给那男子,而是错眼不落地紧盯着莹雪,见她眼中氤氲着泪水,嘴巴又被那腌臜男子死死捂住,身上的衣裙也有些凌乱不堪。
他顿时便忍不住心内的郁气,只抬起自己毫无温度的黑眸,对那男子勾唇一笑道:“杀了。”
那男子不明觉厉,只不明白傅云饮口中的杀了是对谁说的?他犹在疑惑之时,却冷不丁被人从后方一剑穿心。
那男子瞪大了双眼,缓缓倒地。
莹雪也如失了魂般倒在了地上,形态狼狈,却有些楚楚可怜的风韵在。
傅云饮往前逼近了几步,一双绣着金丝细线的鹤纹锦鞋便映入了莹雪的眼帘。
一道磬如玉石般的低沉嗓音自上首响起,声音里透着些轻佻揶揄:
——“怎么每一回爷遇见你,你都这样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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