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景山是老来子,他今年才二十,父亲于乾明却五十有七。
他刚出生,就是整个于家的宝贝。
进书房时,于景山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进去。
于乾明已经习惯这样的事,眉毛都没抬,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因为整个于家只有一个人敢不敲门进他书房,低头继续看着手中的折子,问,“又怎么了?”
“我问您,木须为何不收我当学生?”于景山坐到他爹对面,两手撑在书桌上一脸疑惑。
“不是早让你放弃了么,你怎么还想这个事?”于乾明这才放下折子,花白的头发尽显他的操劳,“最开始我就和你说了,不要去找木须,随便其他哪个先生,我都可以给你请来,照样比木须那个老顽固好。”
“你怎么非不听呢?”
“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就他看不上我?”于景山愤愤道,“他夫人让我来问您,说是有原因的,到底是什么事?”
“你管这些做什么,我们两家从没来往,能有什么事。”于乾明摆摆手,又拿起折子,“出去吧,最近我收到不少弹劾你的折子,老老实实读书吧,等你中了举人,往后比谁都会好。”
就算儿子被弹劾,于乾明也没太多责怪的意思,口吻更像是在哄。
于景山却不是个肯听话的,他坚持要知道答案,“父亲,我又不是小孩,您何必什么事都瞒着我呢?”
“我都是秀才了,明年乡试过了便是举人,你们却总把我当小孩。就算是什么朝堂纷争,您也可以和我说啊,我可以和大哥一样,一起帮您排忧解难。”于景山觉得自己读那么多书,不能白白读,父亲和大哥常彻夜谈论朝政,偏不带上他,好几次都想说这个事。
于乾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说法,“说了你还小就是小,万事都有我们在,你何必操心这个。”
顿了下,看小儿子紧紧皱眉,又妥协道,“罢了,既然你那么坚持,那我就和你说一点。木须和我们没什么大仇大恨,是他的学生和我们有过节,所以他才因此迁怒你。”
“什么过节呢?”于景山追问道。
“左右不过是太子的一些事,这些你不用知道。”于乾明不愿多说,“快些去看看你母亲,她一整日都念叨着你。”
于景山看父亲不肯松口,心痒难耐,打算去问问母亲。但他母亲却说不清楚,她不过问朝堂的事,让于景山别多心。
而这会的木府,林源去帮成氏搭花架,江云康则是在竹屋和木须说话。
“你应该很好奇,我和于家的事吧?”木须坐在上首,布满沟壑的眼眸看不清情绪,但他语气坦然,并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江云康却摇头,“好奇肯定有一些,但过往的事,该学生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知道的,现在好奇也没用。”
“我就欣赏你这份淡定,什么事到你这里,都不会有惊涛骇浪的情绪。”木须赞叹一句,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笑着道,“过去的事太复杂,我与你说太多也没用。但你往后入朝为官,难免要和于家人打交道,提前给你说一点也好。”
木须看江云康只是微微抬头,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对着热茶吹了吹,抿一小口,再继续道,“于家是太子妃的娘家,自然选择拥护太子。而皇上有好几个儿子,记比太子厉害的有好几个,为了巩固太子的储君之位,于家暗中拉拢了不少朝臣。”
说到这里,木须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但我教学生时,都告诉他们当个纯臣便好,钟庆不愿被于家拉拢,又不和其他王爷站队。他本就体弱,后来于家派人给他下了毒,身子彻底败了。这样的手段,于家用了不少,我是最看不上的。”
江云康大概听明白了,就是不懂于景山有没有问到答案。
“往后你当了我学生,也得记得,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莫要为了高官厚禄,就放弃底线。”木须教诲道。
他为人清正,一身都不追求名利,不然以他的学识和名气,家中的宅院又何止三进。
木须自个看不上那些趋炎附势的人,自然也不喜欢有这样的学生。
“学生明白。”江云康道。
“现在与你说这些,多少有点早,但做官如做人,我收你为学生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学问,还有你的做人。”木须长叹一声,他年岁大了,江云康会是他最后一个学生,所以也会格外用心,“明年的乡试,你可有几层把握?”
乡试主考《四书》、《五经》和八股文,每个朝代的内容也会有所不同,江云康所在的朝代,除了这三个还要加上策问和诗经。
这些东西,能领悟的人,就能举一反三,旁经引据。
但是没有天赋的人,多花十年二十年,都可能不能感悟到精髓。
江云康属于应试教育的优秀学生,只要给他书本,和过往试卷,他就能研究出考试的方向和规律。
他抬头看了眼木须,回答道,“要过乡试并不难,但想有个好名次,还需要更多努力。”
明年的乡试,不仅江云康会参加,江云杰、孙哲和于景山都要参加,不管输给哪一个,他心里都会憋一口气。
木须看江云康没骄傲,满意地点头道,“你能清楚自己的实力,这很好。”
顿了顿,看着江云康思考片刻,再道,“过两天,你就过来读书。再带上一份铺盖,若是遇到文章没写完的情况,便歇在我这里。天底下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你想要好的名次,只能埋头苦读。”
刚说完,就看到林源笑呵呵地走来,添了一句,“带上两份吧,这位怕是要天天住我这。”
林源刚帮成氏搭完花架,小厮买来了点心,他来喊江云康他们过去吃。
“先生,姐夫,你们说完了吗?”林源笑得没心没肺,丝毫不担心明年的乡试。
“说完了。”江云康起身道。
他们一起去了前院。用过点心后,江云康和木须说好后日过来,再告辞回承安侯府。
回去的路上,林源小脸一直鼓着,气咻咻地看着江云康,“姐夫,你有必要那么着急吗?我还想等我姐出了月子,再读书呢,现在离乡试还一年,不用那么急吧?”
“书本这个东西,你一日不复习,就会淡忘。”江云康正色道,“我和先生说好了,姝儿出月子前,我不用那么早去,也会提早一个时辰回府。但是你要按着原来的时间下学。”
“我不要!”林源不同意,“我也要回去,我不同意!”
“之前是谁说,乡试一定要考过孙哲,难道是我说的?”江云康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源,记见林源慢慢垂下脑袋,知道击中林源痛点,再接再厉道,“你院试和孙哲差了好多名次,等乡试的时候,还会有更多才子来参加,要是不刻苦努力,如何能超过孙哲?再说,咬咬牙,撑过这一年,只要你能通过乡试,之前的辛苦才不算白费。”
林源掰着手指头道,“县试的时候说过了府试就好,现在我院试都过了,又要过乡试。这科举,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江云康笑道,“等你殿试中了状元,就结束了。”
“那绝对不可能。”林源往后躺下去,丧气道,“我要能中状元,母猪都能上树。罢了,我这辈子就注定命苦,读就读,有什么好怕的。”
说到这里,林源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坐直,“对了,之前不是说过,等院试结束之后,我就和母亲搬去林府吗?”
在承安侯府的这段日子,林源憋屈至极,恨不得立马逃离。
“这个事,回去问岳母吧。”江云康道。
等回到侯府后,林源立马去找了他母亲。
陆氏本来是想按原本的打算搬去林府,但现在女儿还没出月子,孟氏又不上心,要她现在走,多少不太放心。
思虑片刻后,陆氏决定道,“之前我们不是说了,等你中了秀才,便搬迁到京都来。等你父亲收到信后,便会让你大哥大嫂先来京城先打理府宅,等他们到京城,我们再搬过去,估计快来了。”
林源听到还要过几日,小嘴高高地撅起,“哎,你们以前都说这侯府好,我是半点都不觉得。”
陆氏没接这话,而是往屋外走去,“少说有的没的,你姐姐、姐夫本就过得不自在,听到这话,更是压抑。”
来了侯府几日,这里是个什么光景,陆氏心里清楚。要不是女婿好,她得后悔死。
整理好表情,陆氏才往隔壁院子去。
而这会的江云康,正和林氏说到明日出城一趟。
“往后开始读书,我便没这样休息的时间。”江云康道,“本来就打算去一趟,现在顾家又贼心不死,不亲自去看一眼,我不放心。”
林氏表示理解,“要不是我在月子中,我也想陪你一起去。二姐是个和善的人,我来侯府那么久,唯有二姐对我真心好。你明日去的时候,多给她带点东西,她住在庄子里,想买东西没那么方便。”
江云康说明白,这时屋外传来陆氏的说话声,他便过去一起看安儿。
安儿能吃会睡,才几日的功夫,小脸便胖了一圈。
陆氏看到外孙便喜欢,抱着不肯给别人。
“三郎,你瞧安儿长得多白胖,倒是越来越像你。”陆氏说话时,安儿配合地动了下白白胖胖的小手。
江云康站在边上,笑盈盈地看着安儿,“还是像姝儿。”
“我觉得像你,你看这个鼻子,多像你,还有眼睛”
同样的话题,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反复说。
次日天刚拂晓,江云康便起来。
他去正屋看了眼林氏,再带着书砚出门。
等到园子时,遇到了六妹妹江蓉。
江蓉是江云康最小的妹妹,不过也十六了,已经许了人家,年底就会出嫁。
江云康对她没什么记忆,平日往来极少,也就去正院请安的时候会遇到,但也没多说话。
“三哥。”江蓉天还没亮就等在这里,她身后的丫鬟拿了一个包袱,看记到江云康后,便从丫鬟手中接过包袱。
“六妹妹有事?”江云康停下问。
“你今日是不是要去找二姐?”江蓉脸圆圆的,说话也比较柔,和林氏有些像。
等江云康点头后,江蓉递了包袱给江云康,“我马上要出嫁,母亲肯定不会让二姐来,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二姐,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送给二姐。我看她在信上写过得不错,我也没什么能给她的,这里是我做的一点吃食,你带去给她尝尝。”
还没说完,江蓉的脸就红透了。
“没问题,我一定帮你带到。”家中的几个姐妹,除了大姐江蕙比较高傲,其他的都是温温柔柔,性子比较良善的姑娘。
江云康把包袱递给书砚,再朝大门走去。
出城前,江云康又去街道买了些东西,才出发去庄子。
书砚赶得马车飞快,因为要在天黑前回来,所以片刻都不敢耽搁。但没想到,等他们到庄子时,竟然会在庄子门口遇到顾赫之。
“你得意什么?”
顾赫之在拍门,“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弃妇,我来给你台阶下,你却这般不给面子,你想干什么?真想当一辈子老尼姑?”
听到这个话,江云康立马皱眉,跳下马车。
但不等他走到门口,门便开了,二姐带着两个小厮冲出来,指着顾赫之道,“给我打,狠狠地打!”
“顾赫之,你要当狗也要当个有骨气的狗吧,当初你看不上我,现在又来求,你真当我还和以前一样,处处都怕你吗?”江芸一夜没睡,顾赫之昨日就来了,说她不开门就要赖在这里。一晚上过去,还真没离开。她忍无可忍,才带着小厮出来打人。
刚说完,就看到从远处走来的弟弟,讶异道,“三弟,你怎么来了?”
江云康本来还怕二姐吃亏,但听到二姐方才的话,顿时放心不少。
“我来看看你。”江云康走到二姐身边,看着在地上打滚的顾赫之,他沉着脸走过去,“你们顾家这般不要脸面,要是不怕,我可以帮你多传一传。我记得你父亲的上司和徐国公关系不错,要是我和徐国公说一句,你猜你们顾家会怎么样?”
“江云康,你仗势欺人!”顾赫之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你真当我稀罕江芸这个破烂户么,今日你们这般拒绝我,我倒要看看,往后江芸能有什么好日子?”
“我呸!”江芸被气到眼眶猩红,和离后的日子是她此生过得最舒畅的时候,现在看到顾赫之,恨不得把顾赫之扒皮剔骨,“顾赫之,我也要要看看,就你这般无能,往后能有多大前程!”
经历过磨难后,江芸成长不少,性子也变了许多。加上来庄子后,遇到的人都是村民,和他们相处久了,慢慢能从以前的规矩中跳出来一些。
顾赫之骂咧咧地走了,他的小厮犹豫地跟上去,担忧道,“公子,夫人可是让您一定要求得江二姑娘的同情,您就这么回去,老爷不会放过您啊?”
“那你要我怎么样?好说歹说一天一夜,她江芸就是吃了秤砣不肯给我好脸色,难不成要我跪下求她?她做梦去吧!”顾赫之额头暴起青筋,双目猩红地瞪着小厮,“就是父亲把我打死,我也不可能再娶江芸!我这辈子就等着看,她江芸不嫁我,往后还能有更好的夫婿不曾?”
江云康确认顾赫之的马车离开后,才回庄子找二姐。
记
书砚已经带着小厮搬下马车里带来的礼物,江芸看到江云康回来,让江云康先进去说话。
江芸住的这个庄子并不大,前后三进的院落,房屋也不如侯府阔气,但被江芸打理得极为整洁。而且庄子的后山,也是江芸的产业,她是个大度的人,也没拦着村民不让进山打猎,故而附近的猎户和她关系都不错,时常会送点野物来。
在庄子里的日子,倒是和以前在侯府和顾家时,完全不一样。
“今日又让三弟看笑话了,实在不好意思。”江芸很高兴能看到弟弟,但想到顾赫之,又如鲠在喉,胸口憋了一股气。
“二姐客气了。”江云康跟着二姐进了正厅,不一会儿,便有丫鬟来上茶,“之前你给孩子做的衣裳,姝儿都很喜欢。我们是亲姐弟,有什么事,自然该互相照应。顾家越发落魄厚颜,你也不用太担心,等回京城后,我就去找人。”
“也不用那么麻烦,顾赫之能回来找我,就说明他们顾家要凉了。”想到这里,江芸的心情才舒服一些,“对了,安儿可好,我之前还想着,等什么时候去侯府看看安儿,听到报信的人说母子平安,我才松口气。”
“都好,一切都好。”江云康道,“不如等安儿满月时,二姐回去一趟?”
江芸摇头说不太好,她是和离的人,参加这种喜事,会被人说闲话,“还是等满月之后吧,你也知道,我不愿意凑热闹。去了宴席上,难免要看到一切过去的熟人,我不想见那些人,只想看看安儿。”
江云康不强求,又提到江蓉拜托送了东西。
“说到六妹妹,我也绣了一些东西给她。”说起喜欢的家人,江芸脸上便泛着柔柔的涟漪,“她马上要出嫁,我没什么贵重的东西给她添妆,就绣了一些花样。”
江云康看二姐面色红润,且状态不错,坐着说了会话,才放心回京城。
二姐给他带了肉干和新鲜的蔬菜,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都是二姐的心意。
回到京城后,江云康立马去找了人,到不是真要麻烦徐国公,而是去茶馆酒肆找了两个说书的,把顾家的事编排了一下,让他们说个几日给别人听。当然了,编排的故事里没有二姐。
做完这些时,天色大暗,江云康打着哈欠回了侯府。
看到三房小院亮着的灯笼,江云康的心便暖暖的。
进屋后,林氏正抱着安儿玩,江云康经过几日的训练,已经能掌握抱小婴儿的手法。从林氏手中接过安儿后,看安儿淡淡的眉毛慢慢皱起,赶忙拍了拍安儿的背,“不哭不哭,是爹呢。”
林氏看得有趣,趁这个时间,让彩萍给她端来热茶,抿了两口后,再问二姐的事。
江云康略过遇到顾赫之的事,说二姐状态不错,“二姐很感谢你给她送的东西,说你竟然还准备了胭脂和布料,她已好久没涂脸,怕是要浪费了。”
“我是想着,姑娘家都爱美,就算平常二姐不上妆,但总有要出门的时候。”林氏柔声道,“就是有些时候,自己看着也高兴一些。二姐能好,我也放心了。”
话音刚落,彩萍抱着一床被褥进来,“三奶奶,三爷,这床褥子带去木府怎么样?”
记江云康摸了摸被褥,感觉薄了一点,“入秋后天越来越冷,你再准备厚一点的。特别是给林源的要厚一些,我怕他得在木府常住。”
说到弟弟,林氏不由抿唇笑了,“确实要给源儿多准备一些,他那个性子,肯定常会被先生留堂。彩萍你去库房找,若是没有厚的,明日就带着人出去采买。”
彩萍点头说好,马上去了库房。
江云康又在家中待了一日,才和林源带着行囊去木府。
出发的清晨,林源左拖又拖不肯出门,最后还是陆氏要动手,才吓得小跑奔向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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