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6章
崔弘方一开始在曲余同那里听到这个差事的时候，只觉得这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倒没细想过曲余同为何要让自己这个指挥使去亲自处理这种只要百户出面就能摆平的小事情。后来他跟段天成会面之后，对方要求在抓捕期间封锁城门，隔断目标周围区域的交通，并且派出重甲步兵做好攻坚的准备，他才意识到海汉人交待的差事并不是自己预想的那么简单。
所谓的海盗团伙秘密据点，可不仅只是潜伏在宁波城里打探消息那么简单，根据段天成所说，海汉在南方福广地区所查获的这类地下据点，绝大部分都有私藏的火枪、刀弓等武器，并且相关人员会在遭受抓捕时拼死顽抗，期间已有执行抓捕的人员在战斗中出现死伤的情况。崔弘方虽然位高权重不用亲自上阵，但他也不想让自己麾下白白伤亡，既然有海汉人预警在前，那便可以通过提前做好部署来尽量避免。
崔弘方又有意要趁此机会讨好舟山当局，便请教段天成该如何布置抓捕行动。然后又按照段天成的指点，调集人手做好周全布置，这才开始动手封城拿人。不过这中间因为崔弘方根据段天成的建议，将动手的时间安排在傍晚日落之前，倒是恰好让对方的个别人员抓到这空子溜出了宁波城。
在外围设下路障，封锁街区，调重甲步兵、弓箭手、火枪兵到位，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崔弘方便下令开始清场。
这个时候被封锁的这块区域实际上已经禁止民众出入了，要离开的民众先被带到另外的街巷中，由宁波府调来的衙役捕快一一验明身份，确认与干货铺完全没有关系之后方可离开。
这个时间临街的商铺基本都已关门歇业，干货铺也不例外，所以抓捕队伍清理周边区域的时候并未遇到什么麻烦。不过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让目标有所准备，明军并未对干货铺的左邻右舍进行清理，只是也将其纳入到封锁范围当中，待行动结束之后再作搜查。
随后重甲部队、盾牌手和破门小队等战斗人员便依次进入到战斗位置，准备从干货铺的正门直接破门而入。而宁波府的地方卫所军编制中仅有少量火枪兵，训练水平有限，更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崔弘方担心这些火枪兵在稍后交战时站在后面误伤到自己人，干脆就全部调去堵住后门，只要有人试图从后门脱逃，那火枪兵只消开火往人身上招呼就是了。而在前门提供火力支持的任务，则是交给了三十多名弓箭手来执行。
一切就绪之后，崔弘方才下达了动手的命令。这些士兵虽然事前没有进行过预演，但好歹也是崔弘方手下精锐，动起手来倒也十分俐落。抬着木桩的破门小队上前三两下便撞断了干货铺大门门闩，然后盾牌兵在前重甲兵紧随其后，便从大门涌了进去。
里面的人显然对于突如其来的袭击毫无准备，在其还没有来得及使用武器进行反抗的时候，已经被迅速涌入的几十名重甲兵给冲了个七零八落。而紧随重甲兵之后还有数十名身着棉甲的士兵涌入，他们负责将铺子里被制服的人员迅速带出，将嘴塞入麻核，拖到干货铺外再用镣铐锁住其手脚。不过片刻工夫，明军就已经成功控制了局势。
几个兵种的事前分工明确，临场发挥也近乎完美，没有给对方留下组织抵抗的机会，因此这次突袭进行得非常顺利，抓捕人员的表现甚至远远超乎了两名指挥官的预计。
“禀告大人，干货铺里边已经清理干净，可以进去了。”稍后便有亲兵来向崔弘方汇报了战果。
崔弘方没有急着动身，而是追问道：“贼首孙飞舟抓着了吗？”
亲兵应道：“贼首已经拿下，不过此人在我们抓到他之前似乎便已经服毒自尽，军医正在里边进行抢救。”
崔弘方点点头，对旁边段天成道：“既然如此，那段大人一起进去看看？”
段天成当然不会推辞去检阅战果，笑着应道：“崔大人请！”
两人下了马走到干货铺门口，靠墙根有一排人被镣铐反锁住双手脸朝下躺在地面上，每个人身边还站着一名士兵用脚踩住其腰部，让其动弹不得，一时倒也分不清这些人是死是活。
进到干货铺内，这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除了刚才抓捕时所留下的各种打斗痕迹之外，后期进入这里正在执行搜查任务的人员更是有掘地三尺之势，恨不得连这房子都给拆了。
亲兵在前面带路，穿过店铺和后面的天井，进到了后面的一间书房中。亲兵所说的军医正在对躺在地上的一名老者施治，但段天成看那老者双目紧闭，嘴角流出血沫，看不到呼吸的迹象，显然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能救活吗？”崔弘方倒是不在意这人死活，不过他看出段天成对此应该比较在意，所以便主动对军医发问道。
那名军医没敢停下手上的活，开口应道：“禀大人，此人所服之毒，卑职以前并未见过，所以也无法对症施治，只能尝试是否能让他的性命再延缓片刻。”
“尽力救治，若是能救回来，本官重赏你纹银百两！”当着段天成的面，崔弘方自然是要表现出对于此事的足够重视，当即便开出了赏格。
军医连忙应下来，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他刚才进来便号过此人脉搏，已经微弱不堪快要中断，若不是他用银针扎了几个刺激生机的穴位，恐怕还没撑到崔弘方进来就已经断气了。这种情况想要再将人救回来谈何容易，哪怕崔弘方开出的赏格再多十倍，他也终究没有逆天的本事去拿这笔银子。如今只希望这人毒发断气之后，崔弘方可别将给自己扣上一个救治不力的罪名。
不过段天成对于这孙飞舟的生死似乎也不是那么在意，听了军医说明情况之后便将注意力放到了这书房内的陈设上。背着手在房里转了一圈之后，段天成停在了书架前面。
他在从军之前原本也读过私塾认得一些字，从军之后因为人比较聪明，在历次执行任务时有比较好的表现，又被上级选作了参谋军官接受深造，几年下来文化水平也提升了不少，看懂一般的书籍没有问题。不过吸引他视线的书籍倒并非四书五经之类的常见读物，而是一本由海汉官方出版的书籍。
段天成能一眼看到这本书，倒不是他读过这本书，而是因为书脊上的几个字分明是海汉国惯常使用的简体文字，与大明所用的文字有些许的差别。
段天成伸手从书架上缓缓抽出这本《南海风土志》，果然封面上除了大大的书名之外，还有一行小字“三亚出版社”，标明了这本书的出处的确是来自海汉。
段天成随手翻看了几页，内容其实只是一些比较粗浅的风土人情介绍，不过比较特别是这本书附有较为具体的南海地图，连海汉在海南岛以南所统治的多处海外殖民地也都标记了出来，全部附有简短的介绍。例如南海中央的安不纳岛，这书中不但标明了地理位置，而且还介绍了岛上颇有特色的观光业。而更南边的星岛，则被称之为“海汉国的南部边陲重镇”，着重说明了当地战略位置的重要性。
而关于介绍海汉国的篇幅，显然是这本书主人重点阅读的内容，上面用很细的笔迹划出了一些重点词句，并且还附有一些批注。只是这些字迹又小又密，段天成颇费了一番眼神才勉强读通了其中几句。
“治海为海汉发展之略，所控海疆之大已胜大明”；“南海东南西北中，俱有海汉据点，气候已成矣”；“若向南发展，必与海汉正面冲突，殊为不智”。诸如此类的批注，让段天成意识到这位批注者对天下大势也算是有一番见解，如果这个人便是服毒自尽的孙飞舟，那的确是有些可惜了，这人有如此眼光见识，作为十八芝余党应该掌握了不少内幕消息。
段天成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因为知道的东西太多，而且自知被捕之后绝无幸理，这孙飞舟大概也不会如此决绝地选择自我了断。用自尽的方式来守住脑子里的机密信息，这孙飞舟也算是一个狠人了。
不过这本《南海风土志》本身就是一本公开印刷发行的读物，倒也没有涉及多少真正的军事机密，所以孙飞舟能够弄到这本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当然了，除了亲自去三亚图书馆查阅相关资料之外，这类介绍海汉风土人情的书籍大概也是外界为数不多能详细了解到海汉国版图信息的媒介了。而能否从这种读物提供的粗略信息中提炼出一些视角更高的看法，那就要靠阅读者的自身素质了，这个孙飞舟显然可算得上是读者中的佼佼者。
“段大人，这本书可有什么蹊跷之处？”崔弘方见段天成没有过问孙飞舟的死活，倒是拿着这书翻了半天，便凑过来一探究竟。
段天成合上书，笑了笑道：“这本书中有不少介绍我海汉国的内容，看样子这个孙飞舟应该是下了不少工夫研究这些信息。”
崔弘方却是有些误会的他的意思：“这贼人胆子不小，还敢打贵国的主意，果然是活腻歪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啊！”
段天成道：“他们应该也只能想想而已，要是胆敢到我国境内惹事，那必定是有去无回了！”
崔弘方心道这些贼人到大明来惹事也是同理，也不只是你海汉国知道抓人。不过他脸上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转而征求段天成对孙飞舟的处理意见：“这贼人所服的毒药药性颇重，看样子很难救回来了，是否需要运去舟山岛再让贵国大夫给治一治？”
段天成看了一眼旁边已经瘫坐在地上的军医和没了呼吸的孙飞舟，摇了摇头道：“既然救不了也不勉强了，石将军也没说一定要活捉贼首，只要没让他逃掉就好！就算活捉了，看着样子他应该也不会老老实实跟我们合作。”
崔弘方道：“那除了抓获的贼人之外，这里搜到的东西，段大人可需取走？”
段天成道：“如果搜到了武器装备，或是其他能表明这伙人身份的东西，在下还需带回去向石将军复命。至于其他的东西嘛……”
段天成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伸手在崔弘方肩头轻轻拍了拍道：“崔大人今日劳师动众，出力颇多，应该也拿些好处回去犒赏手下弟兄才是，其他的东西，便由崔大人自行安排了。”
海汉能查到这个干货铺头上，一个重要线索就是因为这里的银钱流动大大超出了日常经营状况，段天成在来之前就基本可以确定，这地方肯定藏有不少钱财，以作为这处据点日常运转资金。海汉财大气粗，也不会太在意这种钱的去处，拿来卖崔弘方一个人情再合适不过。这样不管段天成要从这里带走嫌犯或是证物，崔弘方也会更容易答应下来。
崔弘方见段天成眼神暧昧，当下也不演了，叫了亲兵过来，当着段天成的面问那亲兵是否搜到值钱财物。
那亲兵不敢隐瞒，连忙报上了目前搜查所得，各种银票加上现银，就有大约万两左右，另外还发现了几根小金条和数枚质地上乘的玉石，折算下来应该也有两三千两银子了。
崔弘方听完之后便吩咐道：“去将金条玉石都包起来，交与段大人的手下。”
段天成连忙推辞道：“这个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这差事若不是段大人指点迷津，岂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再说段大人带队来宁波办差，也不能让手下兄弟白跑一趟不是？些许钱财，权当是给兄弟们的酒钱好了，段大人就不要再推辞了！”崔弘方显得极为上道，立刻便为段天成想好了分润好处的理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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