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将军,贼子又要杀过来了!”
听着营寨外隐隐传来了喊杀声,昨夜里和衣而睡的王平,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之色,而是迅速翻身起来。
“走!”
从上党通向太原的要道大谷道,汉魏两军已经厮杀了整整三天四夜。
王平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人在大道两边的山上建好了一些据点,给魏军造成不小的困扰。
但同样的,魏军来得太快,而且兵力远远超过了王平的预料。
分守在山头有两千人,在这几天里,虽然山头上每个据点的将士都非常顽强地试图守住据点。
但从山下不断冲上来的魏军,仿佛无穷无尽,汉军终究是寡不敌众。
在付出惨重伤亡之后,不得不逐步让出了山隘,退回山口。
王平的大本营,正是建在大谷出口处,卡住了魏军想要进入太原的道路。
在失去了两边山头以后,这个营寨,就成了太原的最后一个屏障。
“嘿吆!”
“轰!”
“一,二!”
“轰!”
如同蚂蚁一样的魏军,推着冲车、大楯等,不断地冲撞破坏着营寨外围的鹿角。
“将军?”
看到王平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守在营寨外围的将士,似乎有了主心骨。
“情况怎么样?”
“回将军,贼子比昨日还要多!”
营队校尉语气急促:“而且他们是天刚一亮,就突然偷袭。”
“唔?”王平抬头,举目看东边,日头被山头挡住了,山头的背后,仅可看到些许金黄的光线散布在空中。
也就是说,日头还没有升起来。
王平再看向营寨外围,有些鹿角已经被撞倒了,但他脸上并无变化,反是淡然地说道:
“贼子看来很着急啊!”
环视脸上都有些许担忧之色的将士,王平哈哈一笑:
“贼子越是着急,就越是说明,时间是在我们这边的。我们守得越久,对战局就越是有利!”
主将的话,让将士的心情稍稍稳定了一些:
“将军,那我们怎么办?”
“传我军令,弓弩手准备好!”
“将军,弓弩手早就已经就绪了。”
“那就好!”
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王平放下望远镜,指向一个方向:“那里!”
“喏!”
刚刚撞翻了一处鹿角的魏军,正兴奋想要一涌而入。
骤然间,迎头就是被如同暴雨般的箭矢猛烈暴击!
“啊!”
“痛!”
“楯,大楯,快!”
一个卒伯转过头,挥舞着兵器,对着后方大声呼喝道。
哪知这个动作,暴露了他的身份,先后有数支重箭从不同方向齐齐疾飞而至!
饶是他身上披了甲衣,但专为破甲而制的箭矢,仍有两支直透衣甲。
不过幸好,因为有甲衣的保护,箭矢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只是这个卒伯庆幸之心还未消去,一支角度极为刁钻的箭矢,就已经直奔他没有防护的脖颈。
刹那间,他的脖颈蓦然爆出一团血雾,箭头从脖颈的另一边透出。
卒伯下意识地捂住伤口,试图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来,想要看清箭矢飞来的方向。
可惜的是,他的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软软倒下。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山头上,正露出半个红日……
看到最先带人冲入鹿角的魏贼卒伯被一箭射倒,汉军这边,一个队率用力地拍了拍身边的弓弩手:
“行啊!”
双手提着重弩的士卒,容貌与汉人有着明显的区别,满面络腮胡,看上去似有四十余。
但队率知道,这个胡人出身的士卒,是个小伙子,年才二十有六。
胡人士卒小伙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队率,这个,可以,算到军功里面吗?”
汉话里似乎带着一股羊膻味,但还算流利。
队率闻言,轻轻一笑,又看向仍在不断涌入的魏军,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算,当然算,但得先把贼军打退了,若是打不退贼军,吾等就算是败军了。”
他又看向胡人士卒小伙,“败军哪还有什么军功呢?你说是吧?”
胡人士卒小伙的目光也投向前方的魏贼,重重地点了点头,咬着牙,重新拉弦上箭。
自己最大的那个儿子,已经四岁半快五岁了。
按平城的规矩,六岁就可以上学堂求学。
但胡人孩童,想要进入学堂,可不是说想入就入。
要么是进入工坊,然后再通过工坊上籍。
但想要上籍,又谈何容易?
至少要等上五年时间。
五年之后,还得达到入籍要求,才可申请。
可是大汉从收复平城到在平城开工坊才多久?
自己根本等不及。
当然,想要缩短期限,也不是没有办法。
胡女嫁给大汉边疆将士自不必说。
胡儿入大汉军伍,立下军功,只要军功足够,同样可以直接入籍。
按军功等级不同,保送一二三四个孩子入学,都是可期的——要是立下大功,五六七八个也没什么问题。
乱世之中,军功最重,同时军功也是跨越阶层最快的捷径。
不单单是胡人士卒这么想,汉人将士也是这么想的。
“杀!”
箭雨过后,汉军的守军,很快就出现在闯入鹿角的魏军面前。
汉军守军身上的衣甲,早已是被污血所染,刀剑枪戟,不再闪亮,但却仍是锋利异常。
大汉这几年在军中更换第三代制式兵器,这个时候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若是换成以前,这几日的高强度厮杀,兵刃恐怕已经开始起卷,杀伤力也会下降。
“贼子士气未堕啊!”
站在大军后方的高坡上,看着抢入鹿角的魏军,再一次被汉军反推出来。
老谋深算的司马懿,脸上都忍不住地露出惊叹之色:
“西贼精兵,何其多也!”
惊叹过后,他又皱起了眉头,凝重之色越浓。
敌人越是强悍,对自己这边来说,越不是什么好消息。
布局数年,终得上党,司马懿自然也早就探知,太原兵力空虚。
故而他在进入壶关之后,并没有领兵向南,通过长子,攻取高平关,断绝魏延的后路。
一是因为魏延乃是西贼悍将,又领军日久,万一逼得此贼据守高平关,自己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攻下来。
二是因为相比于区区高平关,唾手可得的太原郡,则远远重要得多。
取了太原,再挥军南下,堵死冠爵津谷,则西贼再难北上一步。
而上党又有长子以为屏障,亦无可忧。
此可谓弃小而取大是也。
只是没有想到,明明兵力空虚的太原,也不知从哪冒出一支如此精兵,居然能以数千兵力挡住自己三万人。
“贼子悍将,亦何其多也!”
司马懿听着自己这边扔鸣金声,吩咐道:
“去,派人去询问一番,对方主将究竟是何人。”
“喏。”
看到魏贼再一次退兵,却是没有立刻再组织第二波进攻,反是派人前来询问自己。
王平哈哈一笑,故作轻松地对着左右说道:
“吾与贼子,相攻数日,贼子这个时候才想起要问我之名,看来是尝到了我们的厉害了啊!”
失去了大谷两边的山头险要,贼子又扫清了主寨周围的障碍。
如今主寨只剩下最后一道壕沟和鹿角。
若是今日再守不住,恐怕明日就只能倚靠营寨的栅栏了。
要说将士们心里没有丝毫惊惧之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看到主将如此轻松写意,他们又禁不住地跟着笑出声来。
笑声冲淡营寨上空的凝重。
笑毕,王平看看左右,问道:
“有谁,敢替我前往贼营一趟?”
“末将愿往!”
“末将亦愿往!”
“由此观之,军中勇士,皆壮矣!”王平看到诸人踊跃,笑道,“未来数日,恐仍有大战,诸君何不趁机休息一番,再立新功?”
他随手一指某位亲卫:“你且去,告诉司马懿,挡在他前面者,乃是大汉护鲜卑校尉,典军将军王平,及大汉诸将士是也!”
“喏!”
吩咐后,王平又抓紧时间安排防守。
在众将得到军令离开后,王平的脸色这才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原来是司马懿亲自领军到来,怪不得贼军攻掠,如此凶猛。
然后他又悚然一惊:司马懿在此,那吾得尽快派人禀报才是!
……
“王平?”司马懿得到回报,捋须来回走了两步,又重复念叨,“王子均?”
“此人之名,似是有些耳熟,但吾怎么又想不起来呢?”
司马懿自忖,汉国军中,但凡有些名气的将军,他都能想得起来。
难道说,这个王平在汉军中无甚名声?
可也不对啊!
不然这名字怎么会听着耳熟?
司马懿又回来走两步。
自冯明文与魏文长以下的汉军诸将,司马懿又把所能想到的都细细捋了一遍。
“嗨呀!”
司马懿似是终于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怪不得,怪不得!”
拍完大腿,司马懿又以拳击掌,脸上有懊悔之色:
“怪不得,风林火山,难知如阴,难知如阴啊!”
世人有传,冯永麾下有风林火山四员大将。
风将关索,林将张嶷,火将赵广。
惟有不动如山者,众说纷纭,不知其名。
没想到冯永竟是把他安排在了这里!
错不了,错不了,肯定错不了。
司马懿此时,已经完全记起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听说过王平之名。
镇守关中的那些年,关中通往陇右最重要的关口陇关,正是由王平所守。
司马懿当时可没少派斥侯前往陇山各条道路查探。
陇关周围,布置严密,防备森严,由此可知王平防守之能。
陇右一战时,世人的目光,皆是被街亭一战所夺。
却是忽略了,冯永在最紧急危难的时刻,乃是把自己的后路,完全交付到籍籍无名的王平手里。
也就是说,从陇右一战时算起,王平守陇关,一守就是七八年之久。
王平此人,若非深得冯明文信重,又怎么可能会在无甚战功的情况下,镇守陇关这么长时间?
“怪不得吾觉得耳熟,却是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司马懿叹息:
“大意了,大意了啊!冯明文深谋远虑,果真是名不虚传。”
冯明文乃天下名将,岂会看不出太原有兵力空虚之嫌?
他身为汉国中都护,有都督内外军事之权,又岂会对此无动于衷?
所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王平根本就是冯明文安排在并州的一招暗棋。
“好布局,当真是好布置!”
司马懿思及此处关节,又不由地恨恨说道。
把默默无闻的王平放到并州,既避免引人注意,又能达到事有万一,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效果!
司马懿举目望向不远处的汉军营寨,眼中闪着寒光:
“不动如山?老夫倒要看看,你能不动多久!”
“来人,击鼓,进军!”
……
就在仅余三千来人的王平,陷入最凶险的关头时,已经渡过大河的镇东将军关索,正在河东太守府内,面对着地图发呆。
“将军,蒋太守来了。”
“让他进来。”
“喏。”
河东太守,蒋琬之子蒋斌,进入屋内,对着关将军行礼:
“下官拜见镇东将军。”
“蒋府君不必多礼,且请坐。”
镇东将军转身,回坐到椅子上,开口问道:
“这些日子,河东筹措粮草之事,如何了?”
蒋斌回道:
“禀镇东将军,自镇东将军从长安过来以后,河东诸个世家,听闻联合储备局欲增席位之事,皆是踊跃不已。”
“短短数日,太守府已经记下了不少帐目,镇东将军可是要过目?”
关将军摇了摇头:
“上党战事,极为紧急,若非筹措粮草关系到大军后面的行动,我岂有心情在这里呆这么长时间?”
“如今河东粮草之事已有眉目,我自然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今日我就立刻启程,前去闻喜。”
闻喜,正是张苞所领的南军驻扎之地。
早早就得知关将军已至河东的张苞,听闻关将军到来,连忙亲自从军营里出来迎接:
“末将张,咳,张……”
“军情紧急,张将军就不须多礼了。”
镇东将军步伐匆匆,径入军营。
张苞苦笑,连忙跟了上去。
入了帅帐,再无他人之后,镇东将军这才放缓了脸色:
“张家阿兄,军情如何了?”
张苞摇头,神色有些黯然:
“轵关道的贼军,是由蒋济亲自领军,一直没有退去,故而我不敢放松。”
叹了一口气,张苞面有苦色:
“上党虽曾有急信送来,但我却不敢分兵前去救援。”
“阿兄的做法是对的。”镇东将军点头,目光落到帅帐案几上的地图上,“宁失上党,不失河东。”
她叹了一口气:
“从长安出发时,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是直接从河东前去高平关,还是从冠爵谷去太原?”
如今上党大部已失,若是高平再失守,则从河东进入上党的门户,就彻底被封死。
但若贼人得知援军兵至高平关,紧守长子,趁机调主力北上,攻取太原,则并州危矣。
到时候援军又得从高平关回头,经冠爵谷前往太原。
司马懿的突然偷袭,据上党进可攻退可守,实是让大汉在仓促之间,难以两头兼顾啊!
她的目光,定定地看向张苞:
“阿兄,你可有什么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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